但扶雪跟着娘娘許久,也知曉娘娘對皇上的心意,主仆二人本來還以為依着府中對娘娘的疼愛,這件事還有回旋的餘地,但如今見到了二姑娘的容貌,扶雪立時心底清楚,這位二姑娘必然是會進宮的。
這樣想着,扶雪臉上的神情不由得有點勉強,她沒怎麼表現出來,照常領着夫人和二姑娘入宮。
隻是一路上,扶雪都心底沉甸甸的,視線不自覺往那位女子身上看去。
邰夫人來時一心擔憂,本來還想在途中問問娘娘病情如何,但見到扶雪的神情,一時間不由得有點讪讪,府中的打算她也知道,她餘光瞥了一眼幼女,也不禁有點恍惚和陌生。
邰谙窈是她的小女兒,但這個小女兒年少時總是病情在身,後來夫君官位調動,一時無法,就将小女兒放在她娘家中養病。
後來她病情久不好,受不住來回奔波,從一開始的擔憂到後來的習慣,除卻這個體弱多病的女兒,她還有子有女,心思一旦被分攤,就會有多有少,這個小女兒十餘年不在跟前,難免會叫她有些忽視。
若非這次長女出事,她都快忘了她還有個小女兒遠在衢州,甚至早過了及笄的年齡。
邰夫人心底有愧疚,卻一時不知該是要對着誰。
邰谙窈當然能察覺到一路上旁邊的人對她投來的視線,不論是扶雪的憂慮,還是邰夫人的愧疚,她都置若罔聞,她隻關注腳下的路,鵝卵石的路有點硌腳,她昨日才到京城,這一身的衣裳和鞋子都是邰府中備好的。
衣裳倒還好,便是略有些寬松,被披風一擋也瞧不出什麼,反而風吹起衣裙,襯得她腰肢愈發纖細,隻是這一雙繡鞋不合腳,她需要每一步都踩得結實,才能不叫自己跌跤。
有清風拂過,吹起她一縷青絲,沾在了唇脂上,有點不舒服,叫她黛眉忍不住地輕蹙。
忽然,有擊掌聲從遠處傳來。
扶雪臉色立即變得恭敬,邰夫人也秉住呼吸退到一旁,邰谙窈從未見過這種陣仗,遲鈍地從昨日邰府粗淺教導的禮儀中扒拉出這一段,她慢了一步退到路邊,學着邰夫人一樣,彎下腰肢,跪在地上,垂首以示恭敬。
夏裙很單薄,裙裾也隻有輕薄的兩層,跪在鵝卵石鋪成的路上,膝蓋硌得有點生疼。
邰谙窈安靜垂眸,一言不發地跪着。
銮駕轉過來時,時瑾初見到的就是女子黛眉輕蹙去挽青絲的一幕,烏發纏繞在她纖細的指尖,一黑一白,顔色對比分明,愈發襯得她臉頰白皙,她明顯有點遲鈍,慢半拍才跪了下去,整個人安靜得有點過于低調。
時瑾初認出了扶雪,也認出了邰夫人,儀仗适時地停了下來,他聲音從銮駕上響起:
“夫人請起。”
跪着的人不敢擡頭,便也沒有人看見他的視線落在何處,今日的風很輕盈,帶起她的裙裾,将她吹得淩亂,她杏眸閃過茫然和怔愣,忙不疊地按住衣裙,不敢擡頭,她單薄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将她吹走。
這一幕叫時瑾初蓦然冒出一個念頭——弱不禁風。
這個詞來形容她,應當再是恰當不過。
儀仗沒有停留,很快離開,邰谙窈一行人起身。
也許是皇上未曾過問邰谙窈,也沒有對邰谙窈表示出不同,扶雪松了口氣,她瞧了邰谙窈一眼,覺得自己擔憂得有點早了。
皇上是什麼人?見過的美人數不勝數,怎麼會因一個女子的容貌就失态?
扶雪放平了心态,後半路放松了許多,想起剛才的事,便暗中提點了一句:
“宮中規矩森嚴,二姑娘若再遇到适才的情況,可一定要反應快點。”
扶雪觑了眼二姑娘,她話中有提點,也有點想讓二姑娘知難而退,畢竟,這宮中當真不是什麼好地方。
而二姑娘的身體,她也是有所耳聞,再說今日一見,也肉眼可見二姑娘身體有點弱,她既替娘娘覺得憂慮,也不由得有點唏噓,二姑娘再是有一副好容貌,但身體不得用,又值當什麼?
邰谙窈也能看得出扶雪眼底的惋惜,她隻是輕垂眸,什麼都沒有說。
等要轉道時,邰谙窈才不着痕迹地回頭看了一眼。
時瑾初的視線,别人也許沒有注意,但她因身體和容貌原因,慣來對旁人的視線敏感,所以,時瑾初看向她時,她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
跟着母親和扶雪身後朝蔌和宮走去,邰谙窈想起昨日府中明裡暗裡對她的期許。
進宮替姐姐争寵麼?
邰谙窈收回視線,她輕輕抿唇,再次垂眸時,眉眼間的那點溫柔有一刹間褪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