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霄在洞中枯坐時還不覺得,此時才真正感知到剛瞎的滋味兒。
哪怕有帶子将兩人連接起來,他還是走得很慢,且踉踉跄跄。每一步邁下去,都仿佛一腳踏入深淵,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祝黛靈發覺到不對勁兒,及時回首,發現衍霄的唇都抿成了白色。
她這師尊,大抵是在修真界中做慣了強橫的守護者。
因而哪怕有不便,都不對人說嗎?
祝黛靈也不開口問他,後退幾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衍霄驚了一跳,五官繃緊,失去焦距的眼都透出了幾分銳利的冷。
好在他知道那是祝黛靈,于是沒有出手,隻任她抓住了。
“還是這樣帶着你走吧,多走幾日,你便習慣了。”祝黛靈口吻自然而輕松。
衍霄動了動唇,還沒等他開口。
祝黛靈突地又笑着屈指勾了勾他掌側。那處是白骨。
她問:“這裡也會漏風嗎?”
衍霄整個人都僵住了。
骨頭不僅發癢,好似還有些發燙。
“道君?”
“……會,有點。”衍霄吐出略顯艱澀的聲音。
“山間風大,骨頭縫裡都被吹涼了,定然不舒服吧。”祝黛靈将他的手抓得更緊,“這樣便不會漏風了。”
衍霄喉舌都輕輕發顫,再說不出半個字。
雖然步調仍減不了有些踉跄,但興許是思緒全被攪亂的緣故,他沒有再将唇抿得發白。
二人下山後,城鎮荒蕪,尋不到食肆,便又禦器飛行,如此接連換了幾座城池,終于抵達了一處繁華地。
此時天光又漸漸亮起,城門大開。
遠遠有鼎沸的人聲傳入耳中。
衍霄步子頓住,卻不肯再進:“我在城外等你。”
祝黛靈一眼就瞧出他怎麼想的:“道君不願這般模樣吓着旁人?”
“嗯。”
“好吧,道君便在此處等我吧。”
祝黛靈解了帶子,将他按在草叢間。
他席地而坐,也并不計較周遭環境惡劣。
祝黛靈拔步向前,中途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看着有三分可憐。
……
祝黛靈去得并不久。
回來時,踩着枯草發出簌簌聲響,衍霄便立即站起了身。
剛瞎的人應當是極沒有安全感的,為避免衍霄錯認出手,祝黛靈飛快地道:“是我。”
衍霄聲音嘶啞:“知道。怎麼回來這樣快?”
祝黛靈輕笑一聲,擡手為他扣上一頂帷帽:“道君如此便可沒有憂慮了,哦,還有新的衣裳,若買得尺寸不合,道君莫要怪我。”
“怎會怪你。”衍霄伸手接過,指骨用力又泛起了白。
衍霄屈指施法。
身上的破衣爛衫,很快就換成了新衣。
倒省了脫穿的功夫。
“我也有一樣的。”祝黛靈抓住他的手,扯近,摸了摸自己戴的帷帽。
這樣二人走在一處,吸引來的便都是一樣的目光。
祝黛靈松開他,又将自己的手腕往他鼻間送去,問:“聞到了嗎?剛買的香粉。道君記住這個味道,一聞見,便知道是我了。免得誤将我當成了什麼歹人。”
衍霄喉結滾動:“嗯,記住了。”
衍霄終于還是跟着她一同入了城。
這才知曉此地乃是重霄門庇佑之下的城池,因而繁華仍不減。
路邊随意尋了一家熱鬧的食肆,祝黛靈拉着衍霄走進去坐下。
“上些招牌的菜式來,酒便不要了。”祝黛靈沒有飲酒的習慣,她喜歡時時刻刻頭腦清醒。
“哎!”小二應聲,拾了放在桌上的碎銀子。
祝黛靈花起來是半點也不心疼,那是她臨去邑國前,重霄門為她準備的錢财。儲物袋中還有一堆呢。
祝黛靈雖不飲酒,但食肆中飲酒的人不少,他們吃着吃着,便說起妖魔大戰一事。
“我們能得重霄門庇佑,實乃大幸!”
“不錯,其餘城中的百姓,何等羨慕我們……”
“說來多虧重霄門中那衍霄仙人,一人獨擋天關。”
衍霄當面聽見這般誇獎,連動都沒動一下。
不多時,菜端了上來。
祝黛靈問他:“你也嘗嘗嗎?”
于人前不再稱他“道君”。
衍霄:“不必。”
祝黛靈心道,師尊啊師尊,你正是事事不必,事事看淡,才養成後來那副厭世模樣嗎?
她取水淨手,捏了一塊點心,直接往帷帽底下喂去,就這麼塞了衍霄滿嘴。
衍霄不得不啟唇咬住,因為太過慌忙,還不小心咬了祝黛靈的指尖一口。
衍霄想說失禮,但又覺得這二字幹癟。一下聲音全堵在喉嚨裡,反而說不出合适的話了。
祝黛靈抽回手,卻蓦地問:“吃進去的,會從你臉頰邊上漏出來嗎?”
衍霄哽了哽,還是溫聲道:“不會,我能控制。”
祝黛靈有些好奇,便又伸手貼着他的臉頰摸了兩下,誇道:“嗯,很幹淨的骨頭。”
從未有這樣誇人的。
衍霄垂下眼,心頭卻對自己這般模樣的厭憎都減了兩分。
氣氛正好。
突地有個男子坐了過來,将手中的刀往桌上一橫。祝黛靈垂眸一掃,看出來那刀身上有靈氣缭繞。
是靈寶。
“你夫君是個瞎子?”那男子問。
目光卻緊緊落在祝黛靈身上。
打從祝黛靈拉着衍霄進門,男子一眼就看出,他們二人與自己一樣,都是修士。
近來妖魔入侵大戰,男子不願做戰場上的炮灰,便悄然躲到了此處。卻不成想……竟是撞見個天生靈器!
配給一個瞎子,豈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