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動,就會發出聲音。
祝黛靈怔住,這算什麼打扮?
跟鎖惡鬼一樣。
她快步跟上衍霄道君,擡眸朝他面容掃去。雖然神情有種大病後的漠然,但臉還是清朗的,仿佛從來都是書中所寫的那個心懷大義、力抗妖魔的溫良君子……
衍霄道君在前頭突然停住腳步。
祝黛靈猝不及防撞了上去,她趕緊問:“師尊沒事吧?”生怕把這病弱師尊給撞折了。
祝黛靈新換的衣裳被侍女用熏香熏過,那點香氣鑽入衍霄道君的鼻間,讓他不自在地往旁邊退了半步。
他微微别開臉,擡手于虛空中摸索兩下,終于摸到了鏡子。
一點白光自他指尖溢出,很快漫入鏡面。
骨節分明的手指再鎖住鏡子邊緣,鏡面登時轉動,牆體随之分開,露出後面的另一方天地。
那便是藏書閣了。
“去吧。”衍霄道君給她打開了門,轉身就走。
祝黛靈掃了一眼。
他的身影孤獨清瘦,像失了鞘的劍。
祝黛靈突然對這個原著中背景闆一樣的大佬,生出了一點探究的興趣。
他明明聲名在外,卻為何又在重霄門内過得這樣清苦?
……
祝黛靈在鑄雲峰上一待就是半年。
衍霄道君話少,從不提及自己的過往,每日與祝黛靈見面時,隻問她讀了哪本典籍,看了哪個功法,而後指點一二就算了。
衍霄道君也不愧天才之名,各種典籍心法爛熟于心不說,對修行也的确有自己獨到的法門。
祝黛靈晚上修邪道,白日裡修正道,雖然她的靈海要填滿實在困難,但修為仍然大有進益。
隻是她不願暴-露自己的底子,就還是借邪修的獨門功法來掩藏修為。
等到又一日她往衍霄道君手中塞熱茶的時候,男人難得遲疑着問了一句:“你……還是煉氣一層?”
祝黛靈先反問他:“弟子是不是愚笨了些?”
“不……”衍霄道君微微垂首,墨色發絲拂過蒼白面頰,“想是我不大适合做人的老師。”
祝黛靈興味盎然。
這是個老實人啊!
哪裡像魔神,她還年幼時,那狗日的東西就會将她扔亂葬崗去和孤魂野鬼過招了。她如果力有不逮,那狗東西還要冷眼看她斷胳膊斷腿兒,并譏諷她就是一盤菜,從不懷疑是自己的教學方式有問題。
衍霄道君動了動唇,突然道:“有人來了。”
“我去瞧瞧。”祝黛靈出了大殿,便見李韶容遠遠等在那頭。
“多日不見,可好?”李韶容神情複雜。
一開始他們都以為祝黛靈待不了幾日就要求着回主峰,誰知道她一待就這麼久。還是門主沉得住氣,說不必強求。
祝黛靈點頭,仿佛還是初見時那般怯怯的模樣。
“不知你跟着師叔學得如何了?”李韶容一眼看穿了她的煉氣修為,卻還是明知故問。
祝黛靈隻道:“師尊極好。”
李韶容暗自搖頭,衍霄道君哪裡還有心氣去教導别人?
何況鑄雲峰上少了很多仙草丹藥的資源,怎能助她修為進益?
“門内近日有些事要辦,你既也學了半年,便跟着去長長見識吧。”李韶容道。
她說完,領着祝黛靈到了主峰。
堂内已有數人等候,見祝黛靈進門,有人想起了她:“是遴選那日走在三長老身邊的人?”
“半年不曾見過她,我還當她離開重霄門了呢。”
“她到底是什麼身份?”
李韶容也正準備向衆人介紹,但臨開口時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祝黛靈如今拜在師叔門下,那豈不是和他們成了同輩?
李韶容表情微僵,艱難吐出聲音:“她……乃衍霄道君的關門弟子,是我與門主的師妹。你們……稱她師叔就是。”
“什麼?師叔?”有人忍不住脫口而出。
不是,你看看哪個好人家有才剛煉氣期的師叔啊?
李韶容雖然也覺得離譜,但她抿了抿唇,厲聲道:“怎麼?半點長幼尊卑也沒有?今日此去,你們須得對師叔尊重禮遇。”想了想,她又尴尬地加上一句:“愛護有加。”
衆人隻得諾諾應聲。
原著中的祝黛靈隻不過是司禹行等人的小師妹,現在她直接升了個輩分。
沉寂良久的魔神都無語出聲:“我就說你為何執着拜衍霄為師。等你跨出重霄門去,不少修仙大能就成了你的同輩……真是好算盤。”
祝黛靈頓時回以不失禮貌的微笑:“地位越高,才無人敢懷疑我是邪修,這不是有益于魔神大人的大業嗎?”
魔神這麼陰陽怪氣的人,都無從挑剔,隻能擠出兩個字:“……很好。”
祝黛靈而後目光一轉,看見了人群中的司禹行。
司禹行腰間懸挂的那隻鎖心鎏金帶鈎已經不見了,想必是收了起來。
祝黛靈心下好笑。
重霄門的門主和長老們,真是将她當做他們的所有物了,不許旁人有半分“染指”她的可能。
能容忍她在鑄雲峰一待半年,也是不容易。
“收拾一二,便啟程吧。”李韶容颔首宣布。
祝黛靈想了想,還是道:“我得禀報師尊一聲。”
李韶容道:“門主親自去向師叔禀明了。”
祝黛靈:“……哦。”
門主此時的确已經到了鑄雲峰,他道:“師叔是天才,想必這半年也教會了她不少東西,正好叫她出去曆練一番。”
一向不怎麼搭理人的衍霄道君,突地問:“去何處曆練?”
“她出身邑國,她的爹娘都在邑國。如今邑國大亂,妖鬼肆虐,她去救她自己的爹娘正好。”
“她才煉氣一層……”
“哦?師叔如此悉心教導,怎會才煉氣一層?我不信。”
“何必惺惺作态,不過是恨她拜在我門下。”
“原來師叔也知道,那師叔為何不拒絕她?”
衍霄擡頭,如今聲音已經自然流暢許多,反問:“為何要拒?”
門主少見他這般模樣,一時間噎了噎,而後起了疑心問道:“短短半年,師尊與她就這樣不舍了?”
雖為師徒,但孤男寡女相伴,難免擦出些火氣。
可想到這位的品行,又着實不大可能。
先前他登門刺衍霄那一劍,并不是真的不放心衍霄,隻是心頭窩火氣不過祝黛靈選了他,故意拿話刺他罷了。
“我一人也罷,既做人老師,便該擔起職責。”衍霄道君停頓了下,語氣不冷不熱,“将她召回。”
門主面部肌肉抽動了下:“人已走遠了,師叔。何況做門主的,豈有朝令夕改……”
的道理。
他話還未說完。
他橫着被一股無形之氣撞飛出去,将殿外本就攔腰斬斷的石柱徹底撞碎。
衍霄踏步而來,在他身邊彎下腰,遮蔽雙眼的黑色帶子松垮地耷了下來,露出一雙猩紅如惡鬼般的眼。
盡管曾經看過無數次,但門主乍然再對上這雙眼,還是極度不适地縮了縮肩。
他歪頭吐出點血沫,道:“若是叫祝黛靈瞧見師叔這副模樣,恐怕逃都來不及。哪裡還會覺得師叔是個溫柔的人?”
衍霄一言不發,還是那張溫柔清朗的臉,但他伸出手來,貼在了門主的頸側。
門主頭皮一麻,嘴上還不緊不慢:“師叔,你越來越不像是個人了……”
衍霄的手很涼,沒有一絲溫度。
那是祝黛靈每日送來的一盞熱茶也無法溫暖起來的涼。
門主被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終于繃不住嘶聲道:“莫要忘了老門主臨死前對你的囑托!”
老門主是衍霄道君的師父。
是個好老師。
他也要做個好老師。
衍霄道君跨過了門主,朝前走去,足間鎖鍊不停傳出摩挲之聲。
而最詭異的是,他一邊往前走,骨頭一邊變化,突然拔高,又或者從背上突出幾根骨刺,時而生出羽翼,時而又垂下長尾。
如此似人非人地變幻了好幾下,最終定在一個少年模樣上。
他驟然回頭,問門主:“現在我看起來像個人嗎?”
門主面色駭然,手指因為用力都深深切入了地面。
“……像。”
衍霄道君縱身一躍,從鑄雲峰上跳了下去。大風翻起他的衣擺,恍如當年意氣風發少年時。
門主目光恍惚一瞬,而後變得冷厲。他也離開了鑄雲峰。
二長老迎上來問:“怎會受傷?他不是一向不對門内人出手……”
門主隻不快道:“他去追祝黛靈了。”
門主當然也知道祝黛靈此去兇險,所以他又給了祝黛靈幾塊玉佩,做的就是英雄救美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