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是,好像還是你外婆老家過來的人呢,不過我不認識。”
“哦”徐西桐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社區服務人員在院子拿來了抽水泵,管道連着儲水塔的水,好多領居正在排隊。徐西桐在後面排着隊,前排的鄰居正在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大聲唠嗑:
“哎,你家那口子分到哪去了?”
“九礦啊,咱們這不是要閉礦了嘛,”張嬸應道,沖東北向那戶人家示意了下眼神,“要我說,還是老王家動作快,分好單位後老婆孩子也跟過去了吧,房子早早地租了出去。”
北覺城煤炭資源豐富,是國内最大的煤炭能源基地之一,而他們這片家屬大院隸屬于第七煤礦有限集團,外面高聳的圍牆後面有一條河,河對岸便是礦區工人工作的地方。
因産業轉型,加上這片煤礦資源開采逐漸見底,煤礦集團采取工人分流制,所以這片家屬樓日益有人出租搬遷。
這片房子老舊,牆體顔色是統一的土黃色,每家每戶像火柴盒一樣整齊地網上堆疊,标準的工廠家屬樓。
租金便宜,尤其是一樓。
領居們正七嘴八舌地讨論着,突然被“砰”地一聲吸引,皆一緻地看過去,東北那戶人家爆發出劇烈地砸東西的聲音。
淡藍色門簾下站着兩個人,徐西桐擡眼看過去,不由得睜圓了眼睛,這不是那天遇到的那個男生嗎?
高個子男生在跟中年男人說話,頸側的青筋随着那突出的喉結起伏着,似在發怒。
從他此刻繃緊的狀态來說,似下一秒一拳就要揮下去。
站在他身後的中年男人眼珠瞥了一眼外面,忽地把手裡的一沓錢扔在地上,整個人摔出門檻,立刻捂着額頭開始哎呦哎呦地叫了起來:
“哎呦喂,疼死我了。”
“各位領居們,讓你們見笑了,你們來評評理,有這樣的兒子嗎,找老子要錢,不給打還打我。”
中年男人穿着藍色的棉襖,長相眉低壓眼,一雙眼睛利且細,額頭低平,一副精明奸滑之相。
藍襖男人邊說邊叫喚,額頭滲出幾滴汗珠,領居們見大冷天的,人摔倒了躺在地上,做兒子的也不扶下,反而看也沒看一眼撿起地上的錢就進了門,反手用力“砰”地一聲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議論。
“天殺的,怎麼會有兒子作威作福坐到老子頭上去啊。”熱心腸的張嬸立刻跑上去将人扶起來,沖裡面大聲喊道。
藍襖男人作勢擠出一個笑容,拍了拍張嬸的手背:“謝謝大妹子,沒事,我習慣了,孩子還在叛逆期。”
衆人見他一個做家長的這樣低姿态,紛紛看不下去,開始聲讨起了這個剛搬進來的少年,沒一會兒的功夫,整片院子的人都對他頗有微詞,隻要一見他出來,就會低聲議論。
“今天算是開眼了,第一次看兒子打老子的。”
“你是沒見到他正臉嘞,兇得很,像混hei社會的。”
“唉,有這樣的兒子也是命苦。”
零度的天,男生正在院子裡拿了一根軟水管用冷水澆頭,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看起來很糙,掌心布滿了粗繭。
他聽到這議論并沒有什麼反應,男生隻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後背寬闊瘦削,背脊往下伏着,讓人想到堅不可摧的城牆,因為低頭的動作露出脖頸後面的肌膚,傷痕交錯。
男生的氣質粗狂野生,讓人想起北覺不羁的風與粗粝的沙。
徐西桐在後面排隊,看見他垂在褲縫邊上的左手腕戴了一根黑色的腕繩,中間是一塊方形的石頭,貼在血管分明突起的腕骨上。
他洗完後就回屋了。
她聽着領居們的議論,心裡起了一股不平之氣,聯想起那晚發生的事,明明是他爸打了他,那麼鋒利的一個酒瓶對着他的腦袋說摔就摔,他也不解釋就這麼任人誤解。
終于輪到徐西桐接水,領居們還在低聲議論着,她彎腰把水管放進水桶裡,沒忍住開了口,聲音溫和:
“張嬸,上次張叔說你拿他東西那事,誤會解開了嗎?”
徐西桐的長相甜美,聲音又溫軟,讓人不自覺停下原本的話題去應她,張嬸回到:
“解開了呀,是我兒子搗蛋拿了又怕擔責不敢說。”
徐西桐點點頭:“既然事情都有存在的誤會可能,你怎麼能判定剛才那個人打了他爸,我看到的是他爸在碰瓷,他臉上一塊皮都沒有破。
“都是領居,您就别再傳了,萬一你又攤上一個誤會。”
“你——你這個孩子什麼時候這麼能說會道了……”
徐西桐不喜歡與人争執,見水接滿了,便費力把它拎到一邊,蹲下來從口袋裡摸出一根記号筆在上面寫了名字,便站起身離開。
剛走沒兩步,迎面與一個高個子男生相碰,公共過道狹窄,她往左走給對方讓路,對方也默契地跟着讓,二樓有人在陽台上曬衣服,吧哒吧哒地往下滴着水。
正淌在兩人中間,一片濕迹。
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萦繞在兩人之間。
兩人挨得很近,她聞到了他身上濃烈的苦艾氣息,很苦澀。
徐西桐下意識仰頭,終于看清他的臉。
還是那件半敞開的黑色棉襖,他的骨相優越,鼻挺如柱,臉部線條利落,頭發略長,單耳上戴了一枚銀色的耳扣,正扣在耳骨上,相當地酷,眼皮向下輕微耷拉,一雙沒有什麼情緒的濃黑眼睛。
還有那個熟悉的美人尖。
徐西桐的心底一顫。
那個因為長相好看她威脅他來當自己的竹馬,攢了好久的錢送徐西桐生日禮物的男孩。
竟長成了少年模樣,那樣高,熟悉又陌生。
男生視線與她的眼神在半空中相撞,好像聽見了她剛才為他辯解的那些話,看着她沒有說話。
好像不認識她。
須臾,不遠處有一道男聲張大嗓子喊道:“任東,你給老子過來。”
是他。
對方側着身子與她擦肩而過,衣袂擦了徐西桐的衣服一下,很輕的一下,苦艾味漸漸消失。
倏忽,從天而降的的一滴冰冷的水珠“吧嗒”地一聲砸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