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窗邊看得久,信你。
白芷為那些花裡胡哨的裝飾而稱奇,她在這個世界待的時間也不算短了,還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人們對生活的熱愛。
第十區的空氣是灰色的,裡面彌漫着争鬥與謾罵。大家清楚地知道日子不可能一天比一天更好,長期浸泡于其中,再大的希望也會化為痛恨,你想找到一點真正純粹的快樂要比在街邊找個毒|品販子難得多。
天堂鎮不一樣。
這裡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幸福——雖然已經到了有些奇怪的地步。
她很快就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
廣場位于城鎮中心,這座圓形的大池子燈火通明,似乎隻要靠近就能被那熱鬧的氛圍所感染。
幾條拼起來的長桌上堆滿了食物——肉菜基本都是禽類,炖的烤的白切的全都熱騰騰地擺在上頭。素的菜式更豐富一些,負責擺盤這道工序的人顯然也很看重自己的責任,精心地調整過旁邊燈光的角度,讓每道看起來都那麼清亮誘人。
孩子們在追逐着打鬧,稍長的青少年就沉穩一些,年輕的荷爾蒙誘使着幾對情侶手牽手地随音樂節拍搖擺。那幾台屹立在周圍的音響震動空氣,播彈出的音符歡快又活潑,是最好不過的伴奏。
白芷懷疑大半個鎮子的人都聚在這裡了,她就看到了白天的那位守衛,不過因為太嘈雜,她隻好用雙手搭成喇叭道:
“大哥,你也來啦——”
“哦!”
對方聽到後,馬上開懷地沖她揮手。
“歡迎歡迎,慶典還沒正式開始,随便吃,随便喝!”
白芷笑着點頭,她看到外來者應該不止他們兩個,有些人很明顯不适應這樣過分和諧的氣氛,但追求快樂是人類共同的天性,不一會兒就融入進去,開始雀躍着期待起即将開始的慶典。
也就她邊上這位自始至終待在原地,周圍都隔空出一段距離,像個活生生冷飕飕的空調。
場子很快就預熱到了最高潮。
有人還嫌這樣不夠帶勁,在一片起哄與口哨聲中爬上了桌子,一下子成了周圍人群裡的焦點。他也很享受這樣的矚目,高高舉起搖晃着酒杯的那隻手,啤酒的白沫都蕩出了杯壁。
“敬天堂鎮!”
其他人的笑罵聲比他還響亮。
“敬天堂鎮——!!”
男人的方臉被酒精沖得紅彤彤的,似乎還想再說什麼,不過在那之前,他先彎腰在自己的杯子裡倒滿了啤酒,轉頭舉起——
他的身體軟了下去。
準确來說,是突然脫了力,酒液随着杯子的打翻而灑了滿地,他也直挺挺地向着桌面栽落,連帶摔了一打碗碟,但瓷器粉碎的聲音蓋不過□□的沉悶倒地。
所有人都噤了聲。
男人的眼睛還半阖着,有什麼頂開了他的眼皮——是瞳孔,那黑色的小圓點鑽出瞳仁,從眼球中破土而出。
兩邊同時探出了頭,才能看出這是某種樹枝。樹枝迅速從頭發絲粗細生長到了如同蚯蚓一般,哪怕離得再遠,也仿佛能聽到它們咯吱咯吱地摩擦玻璃體的聲音。
他臉上有殘存的笑容,可惜沒能保持太長時間,因為僅留些許縫隙的嘴唇也逐漸被撐開。質地相似的樹枝頂出他的嘴巴,把整張臉撐成了驚歎似的表情。
雙眼處也沒有停下,那已經足以成為一棵小樹的枝幹了,滿滿當當地占據了一對眼眶,并且還在不斷地壯大。不僅如此,鼻孔、耳朵……他腦袋的每個孔洞都成為了溫床,連皮膚也迅速皲裂,變成樹皮似的形狀,整個身體俨然像個還套着衣服的人形樹幹。
掌聲猛地打破了沉寂。
正所謂一石驚起千層浪,人們紛紛回過神,為眼前的這一幕鼓起了掌,還能聽到各處傳來的叫好與歡呼。
有女人跌跌撞撞地撥開人群走到近前,她應該是那個男人的妻子,望着這幅景象不住地落下淚來,但那怎麼看都像是喜極而泣。
另一位老婦人攬住她的肩膀,似乎是個主事的,白芷模模糊糊從吵嚷聲中辨别出一些字句,聽到她叮囑其他人去拿斧頭和鋸子。
狙擊手啧了聲。
“所以……”一道有點熟悉的聲音顫巍巍地插進來,“你們還是來了?”
白芷回過頭,看到李十針正在挪向他們這邊,他摔出來的腳傷可能還沒好,走路有點跛。
“你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了。”她說。
“嗨……”李十針扶了下眼鏡腿,“好歹我是上周來的。”
白芷:“怎麼回事?”
他看看左右人群,示意找個僻靜點的地方再說。
在人群密集度如此之高的區域,要找這麼個地兒實在有些困難。但現在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樹化的男人那裡,兜兜轉轉還是能做得到的,直到确信不會有外人旁聽到,青年才小心地開了口:
“我就長話短說吧。”
“他們相信這是耶梅爾的饋贈。”
李十針歎氣。
“據說,我也隻是聽說——耶梅爾讓他們能夠擁有現在的幸福生活,所以……這樣死亡就是參與進了耶梅爾的循環,是值得祝福和羨慕的事。”
荒謬。
白芷問:“耶梅爾是什麼?”
她隻知道這是北歐神話裡的生命樹。
“你看我像知道那麼多的樣子嗎。”
李十針攤手,結果馬上被狙擊手瞥過來的眼神吓了一跳。
“好吧好吧,但我真的隻知道這個了——應該是有個很少有人知道的别名,我是聽某個人說的,我記得是叫……”
他不大确信地回憶道:
“甘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