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對方的引領下向内走去,不得不因為那扭曲形體造就的龜速而也放慢腳步。藤蔓組成的衍體似乎很介意來訪者的邊界感,一旦經過某扇緊閉的房門,兩人誰想多打量一眼,馬上就能收獲不善的“注視”。
它顯然是要比警局裡初出茅廬的兩位更高等一些,能敏銳地分辨出周遭環境的變化,很快,他們就到了唯一一扇敞開的門前。
整個堂口的内部布局近似于品字形,眼下就是最大的那間,但一路過來,白芷沒有看到哪怕一個活人。
現在也是如此,廠房空空蕩蕩,被砸得稀巴爛的家具胡亂堆在角落,中間留出一大片空地。雖然這裡不是什麼正經診所,但并不妨礙有心“人”用那些廢料碎片拼出一張粗制濫造的診查床。
塑料和木片被粗糙粘合在一起,躺在上面想必不會有多舒服。從白芷所在的角度,隻能看到有誰被綁在上頭,而除此以外的唯一一個姑且算是生物的東西,與負責引領患者的衍體幾乎如出一轍,全靠藤蔓拙劣又鼓鼓囊囊地撐起了那件不知哪來的白大褂。
“新的……來了。”
帶他們來的衍體嘶啞地說,然後拖着沉重的步子轉身離開了。
屋内光源隻有搖搖晃晃地挂在病床上方的那隻“手術燈”——雖然它實際上是個拆去外罩的台燈。背對着他們的白大褂藤蔓衍體轉過來時,手裡的器具也跟着閃過了一縷銳光。
它們抓握方式也與正常人類有所不同,并非用那些枝條扭成的手指攥住了握柄,而是靠着從“掌心”分散出的枝桠細細密密地纏好。至于躺在它身後病床上的那人,手腳都被麻繩牢牢捆在支撐架,皮都磨破了也掙脫不得,隻剩被布團塞住的嘴巴還“嗚嗚”地叫着。
白芷意外地發現,這正是不久前剛在楊家餐館鬧了一通的那個黃毛。
他的右眼被開睑器撐到了最大,昏暗燈光下隐約能看到裡頭的血絲。而白大褂衍體準備予以實踐的工具則是一支細細的長錐,但頂端又呈現出有些平滑的弧形……看上去是準備把眼球挖出來。
那邊飄來一點腥臊的氣味,幾滴液體正順着他的褲腿落在地上的一灘裡。他顯然在極度驚恐之下發生了某些失去控制的生理反應,此時拼命地想望向站在不遠處的兩人,奈何連頭也固定在診查床上,隻能努力轉動眼珠,瞧上去别有幾分驚悚。
藤蔓衍體也在用那雙密集的複眼仔細端詳着二人,白芷感覺它在看砧闆上的肉。
片刻後,它攤開手掌,做了個向下輕按的手勢——她猜測是讓他們在這裡稍等的意思。
因為它緊接着就往外頭走去,擦肩而過的時候還能看到被繃到開線的衣角邊,就這樣把兩人留在這個“手術室”,似乎也不怕獵物逃跑。
白芷瞥了一眼狙擊手。
很好,什麼都看不出來。
意思意思對個眼神的白芷走向診查床——避開那灘可疑的水漬——随手從旁邊拿了根木棍,捅掉黃毛嘴巴裡的布團。
“救——”
“閉嘴。”
黃毛呼之欲出的哀嚎被她兩個字堵了回去,他再不見之前那嚣張的小人模樣,軟弱地抽搐着,連說話都有點結巴。
“救、救救救命,”他連聲道,“求求你們把繩子解開,放我走,這大恩大德……”
“别來虛的。”白芷說,“你們幫派的人呢?”
毒蛇幫的人數并不算少,怎麼讓兩個衍體鸠占鵲巢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今天回來晚了。”
至于這回來晚的原因——他似乎很想怨毒地瞪她一眼,但最後也沒敢。
“然後就發現地頭變成這樣,其他人也不見了……它們就問我……”
白芷:“你感到痛苦嗎?”
黃毛:“…………”
那句話顯然勾起他的心理陰影,他短促地“啊”了幾聲,還不等發作,抱臂旁觀的狙擊手便問道:“你确定他們不是背着你轉移了?”
黃毛被這個問題侮辱了,他漲紅着臉為自己争辯,“不可能,我加入很久了……之前完全沒有這種消息,肯定是出了什麼——”
話還沒說完,他臉色一白,也被自己提出的可能吓了一跳,磕磕絆絆地繼續說:“所、所以才臨時離……”
“沒有。”
狙擊手突然打斷了他。
面具後的視線投向地面,一起的還有電筒那束亮光,白芷不由得也看了過去。起先他們剛進來就得跟着那個衍體行動,無暇停下來細瞧,這時才有機會一一分辨這些藤蔓的脈絡。
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藤蔓們交織得相當雜亂,可如果順着走向和脈絡去組合,也能囫囵辨認出某些輪廓。
枝條間隙能看到原先的地面,覆蓋後者的一團團須蔓就像攤平了融化了的人形——頭對頭,腳對腳,拼圖似的連成完整一片。各自的五官雖然沒有缺位,但已經不再能看出任何特征,那隻是無數張相似的“臉”。
伴随呢喃般的蟲鳴,這些由藤蔓勾勒出的面龐閉着眼睛,嘴角開裂,露出了仿佛沉浸在美夢中的癡癡笑容。
白芷猜到他要說什麼了。
“他們還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