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渺想到這藥的怪名,不禁笑道:“昆侖的一位前輩說,‘死不了’是猛藥,差點讓我成了救不活。”
“那藥本就不是給你的,于你而言何止是猛藥,簡直是毒藥了。”她挑了挑眉,表情頗有些幸災樂禍。“你不知道 ?那藥本是給薦微的。”
——
三百年前世上也有一位大魔頭,後來被當世百大仙門聯手誅滅了。
按照西陵府滅門的時間算,其實是兩百年前。
這件事天底下沒人不知道,溫渺聽說過,薦微在那次誅魔中立下了大功,也為此留下舊傷。
金不收說,給薦微治傷的人是她的前輩。
那傷本也沒有嚴重到用上“死不了”,但後來發生了一次意外。
仙門間每年會派出精銳弟子往來切磋,這些都是舊例。正如溫朗也會去往蒼山,在切磋中與柳雪堂結下仇怨。
當時的薦微已經名聲大噪,與崔昭共稱昆侖雙秀,也是下一任昆侖掌門的備選。
然而與蒼山的一場切磋,引動了薦微的舊傷,險險要了他的命。
知情人大都對此事緘默不言,具體内情外人也不得知,隻是薦微那一傷後沉寂許久,常年在洞府中修養,鮮少見他外出。
而崔昭作為他的師弟,仍堅持滿天下為他尋藥治療舊疾。
溫渺在心中默算了一下,薦微因切磋而舊疾發作,那個時候她還很小,沒有摔斷腿,溫朗也沒有去昆侖。
金不收道:“後來我……我前輩,因為煉制一個奇藥聲名鵲起,被崔昭找上為薦微治傷。藥煉好了就讓你哥替他取藥……”
聽到此處,溫渺擡起頭,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後來大緻如何,她幾乎已能猜出大半。
金不收仍在說:“其實取藥不必讓溫朗親自去,這種事一般有專門的弟子去做,但那條路可以經過平邪城,想必也是感念他許久不曾歸家……”
溫朗歸家的那一日,正好西陵府遇上屠殺。
溫渺閉了閉眼,有些不忍再聽。
她始終不太願意回想這段記憶。
期盼多年的重逢,再見卻是人間煉獄。
溫朗踏過一片殘肢碎肉,将殘留一息的她找到之時,該是怎樣的絕望。
他是為了救她才違背師門,辜負了薦微的恩情。
所以那個時候孟绮雲才說,溫朗抱着奄奄一息的她給昆侖的諸位前輩磕頭。
孟绮雲提到這些,總是含糊其辭不說清楚,如今想來,或許是怕她心中内疚。
分明是去替薦微取藥,最後卻私自将師尊的救命藥用在了她身上。
溫渺知道溫朗是什麼樣的人,他必定也在心中唾罵自己自私無恥。但他還是這麼做了,然後抱着她躲避昆侖的緝拿,最後又因她重傷不治,回到師門請罪,求諸位前輩救她。
薦微分明可以冷眼旁觀,但他還是出手相救。
這些人,沒有人對她提起,他們都甯願她一無所知。
金不收猛得拍了兩下溫渺的肩膀,拍得她腳步都趔趄了一下。
“溫朗估計夜裡還在他師尊門外哭呢,多年來托他四處奔波,薦微的病早不像從前那般要命了,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
溫渺站穩後,正要說點什麼,金不收已經指着馳道旁的一個茶鋪,說:“怎麼像個呆鵝一樣傻站着,走啊,去歇歇腳。”
溫渺小聲道:“我行程很趕,還有人等我救呢。”
金不收頭也不回大步往前。“急事緩辦,慢點來才會更快。”
溫渺自知也不是薦微那種修士,七天七夜不睡覺還能精神百倍,索性跟了上去,想再詢問些内情。
她小跑着跟上,問:“那顆‘死不了’那麼厲害,便再沒有了嗎?”
金不收已經岔開腿坐下,催着店家上茶上果子。
茶碗擺下來,她先猛灌一大口,才道:“跟你說話說得我口幹舌燥,你請客。”
溫渺歎口氣,從衣袋裡掏出碎銀。“你是屬貔貅的嗎?”
金不收坦蕩道:“是啊,貔貅轉世。”
緊接着她又繼續方才的話。“要煉出一顆‘死不了’,藥材稀有不說,配起來也精細,那位前輩用爛了幾十個銅爐,也才煉出這麼一顆,藥方還不及寫下,人便沒了蹤影……”
“啊,那……那有去找過嗎?”
“當然找過,不過前輩他仇家多,被砍碎了當豬食也說不準,總之沒找着。”
溫渺聽她的話雖然說得豁達,但提起那位前輩時,語氣神态仍隐隐帶着些崇敬,或者說是向往。
她又給金不收添了碗茶,說:“你以後也會成為像那位前輩一般厲害的人物……”說着她又補了一句:“但仇家不要像前輩一般多才好。”
金不收眯着眼笑笑,說:“他可不是什麼大好人。”
溫渺認真道:“但你可以是啊。”
金不收看着溫渺,見她眼神真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面上竟隐隐發熱起來。
金不收小聲嘀咕:“當好人可賺不到錢。”
她收起笑,将臉撇過一邊,避開這灼人的目光。
溫渺還在那自顧自地說:“等我還上欠仙長的一千兩,以後好好賺錢,有餘錢給你去買藥材救人也行……”
茶水該喝的也喝過了,溫渺正在将沒吃完的茶點包好揣進兜袋,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喚她。
“小棗,終于找到你了。”
她轉過身,望見那個背着琴的青衣身影,驚喜道:“淩雨,你怎麼在這兒?”
金不收吐出嘴裡的瓜子皮,順口接了一句:“淋雨?起這麼個名出門要随身備傘吧。”
淩雨當做沒聽到,眼裡隻有溫渺。
“我傷勢不重,擔心你出事,便也趕來蒼山了。”
溫渺沒想到萍水相逢,竟能被人這麼真心相待,感動到一時語塞,最後連道兩聲多謝。
淩雨問:“我在來的路上聽聞了些消息……你如今要去往何處?”
溫渺直言道:“我想去露城。”
淩雨眉頭輕皺,問:“為何事?”
既然要托人家幫忙,隻要也要信任對方,溫渺并不打算隐瞞,答道:“我要找到殺害柳雪堂的兇手,隻剩六日的時間。大海撈針是來不及了,我想去露城賭一把。”
能夠一擊斃命柳雪堂,肯定不是簡單的人物。
何況要變成溫朗也不輕易,要麼是極為熟悉他的人用了易容丹,要麼便是天賦異禀的無相。
這兩種都能在露城找到。
既然那根手指的存在,讓那幕後黑手忌憚到要立刻滅口柳雪堂,便不會随便指派什麼人去動手,何況還要嫁禍給溫朗,那兇手必定本領不小。
那人既然害怕身份暴露,派出去的人必然也牽連不到他身上。
溫渺想到了之前琅華弟子在客棧閑談,提起過的花榜。
據說花榜的殺手也是拿錢辦事,府裡頭做事都要登記在冊,月末還要結錢。外頭做工也是一樣的,有賬目記着都做了什麼活。
花榜将任務派給殺手,或許也有留下蛛絲馬迹。
溫渺将自己的想法說給淩雨聽,旁邊的金不收聽得狂笑不止。“什麼玩意兒,你要去偷花榜賬本?”
“差不多,但……也不是這個意思。”溫渺解釋不清,想要反駁,但這意思确實大差不差的。
淩雨掀起眼皮,目光從大笑的金不收臉上滑過,重新落在溫渺臉上,他輕笑着,道:“你很聰明,我明白你的意思。”
溫渺被這麼直白的誇獎,有些不好意思撇開視線。
“我想請教你關于露城的事。”
淩雨道:“不是急着趕路嗎?走吧,路上我會與你說清。”
溫渺擺擺手道:“不用了,你有自己的事,還有妹妹要找,千萬莫要再因我耽擱你的正事了,何況你傷勢未愈,聽說露城那地方很亂……”
“無事,我正巧要去露城,順路。”
金不收扭頭看他。“你也順路?”
他淡淡道:“去露城,借花榜找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