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崔昭笑意溫柔,微微低頭,拍了拍對他目不轉睛的溫渺。“還記得我嗎?”
自他出現,溫渺的視線便落在他臉上,怎麼也移不開。
她睜大眼,堅定點頭。“我記得你。”
溫渺記得崔昭。
不止因為他曾是名揚天下的昆侖雙秀之一,更不是因為他曾去西陵府鎮壓陰炁。
溫渺記得他,是因為一件更早之前的事了。
那個時候她的腿還沒摔斷,西陵府後山有一棵高大的垂枝梅,花枝楊柳一般垂落,暈染看着,似流瀉而下的绯紅綢緞。她第一次見到這樣好看的花樹,回去立刻告訴了西陵硯。
西陵硯病得很重,從小便不被允許離開院子,他安靜地聽着她說完,咳了幾聲後,目光落在院子裡那棵彎曲的棗樹上,卻是更顯落寞。
溫渺最不忍見他露出這樣的神情,于是她跑到後山去想給他折梅花,就是那個時候遇見了崔昭。
她當時不知道那是誰,隻看到他躺在亂糟糟的樹叢裡,衣服上都是大片的血漬,臉上還有被荊棘挂出來的傷口。
阿娘從小教育她,要盡自己所能幫助别人,路見不平更要拔刀相助。
那時候還是冬天,那人凍得渾身僵冷,溫渺才十二歲,也拖不動他,隻能幫他把那些荊棘都給撥開,連帶着她手上也被刺了好幾道口子。
她上山前,阿娘給她裹了厚厚一張鬥篷,她把鬥篷蓋在男人身上,隻能勉強蓋住他半個身軀。
她那些動靜,總算是将男人給折騰醒了。
分明他已經重傷到不能動彈,渾身都是可怖的傷口,睜眼見到她的第一反應,卻還是沖她微笑,氣若遊絲地說:“别怕,我不是壞人。”
他說有壞人再找他,所以他暫時不能暴露行蹤,隻能先恢複功體。
溫渺确認他不會死,就将懷裡的糕點都留給了他,說:“天快黑了,我再不回家,阿娘要罵我的,我明日再來給你送吃的。”
他點頭,說:“多謝,小友路上小心。”
溫渺很晚才回去,懷裡還抱着一大捧花枝,鬥篷也不知道去哪兒了,阿娘把她一頓臭罵。她高高興興抱着花去見西陵硯,他坐在火爐邊,蒼白的臉被炭火映照出暖色,目光卻冰冷。
“你去哪兒了?”
溫渺将半蔫兒的花遞到他面前。“你看,垂枝梅。”
他盯了一會兒,說:“不好看,以後不許去了。”
“是花蔫了,一整棵花樹才好看。”她堅持道。
西陵硯猛得咳嗽起來,整個人就像是在風中擻動的枯葉,溫渺連忙去給他拍背順氣。
待他呼吸平複,倚靠在她的肩上,又重複一遍:“不許去了。”
“那……那好吧。”
她想,答應不去摘垂枝梅了,隻是去後山救人,應該也不算背信吧。
過了一會兒,又聽他說:“把花插到花瓶裡。”
“哦。”
第二日第三日,她都照常去了後山,給那個傷重的修士帶了吃食,還跟他說了很多話。
第四日,那個修士已經恢複了許多,他說:“我要走了,這幾日多虧小友的照顧。”
溫渺搖頭:“修士斬妖除魔,我做這些都是應該的。”
他俯身,摸了摸她的腦袋,說:“要不是你,我就真的要死在這兒了,你有天資,若是想,我可以帶你去修煉。”
她想到阿娘和西陵硯,于是搖搖頭,說:“修煉好了,可以給人治病嗎?”
“尋常人适用不了修士的醫治之法,是你的家人生了病?”
“是我的朋友,他也在西陵府,他能修煉嗎?”
“來年三月,會有昆侖的修士到西陵府拜訪,若你的朋友有天資,可以去找他。”
“多謝你。”
他笑了笑,說:“你救了我,不要什麼報答嗎?”
溫渺皺眉想了想,才說:“救人後還要人報答,就跟做買賣一樣了,不能要。”
“好,那便不算報答,算是在下送小友的禮物。”他從懷中掏出兩個玩意兒遞給她。
“可我沒什麼能送你的。”溫渺沒有立刻接過。
“你送的糕點不是很好吃嗎?”
溫渺這才将兩樣東西接過,是一個花生那麼大的玉石,和一根約莫一指寬的長緞,上面畫着繁複的花紋。
他說:“這個玉石會護你平安,緞帶會保佑你長命百歲。”
“那不是一樣的嗎?”
他微笑:“長得不一樣啊。”
——
崔昭揮揮手,讓孟绮雲退下,見溫渺還盯着自己,他才說:“溫朗說你沒死,所有人都不信,一直到他抱着你跪在山門前,我看到了固元石,才知曉你就是他的妹妹。”
溫渺眼眶已經逐漸泛紅,聲線微顫,問他:“是因為這個玉石,我才活下來了嗎?”
“不止,你傷得太重,固元石不是神物,也隻能為你續一口氣,你能活下來,是……罷了,這些事,還是等溫朗回來,親自說與你聽最好。”
崔昭領着她朝殿内走,邊走邊說:“溫朗的事,你不必擔心,我和幾位長老還在商議……”
溫渺若有所思,躊躇了片刻,終于忍不住停下腳步,說:“掌門,我還有一件事。”
當初她回到家,将玉石送給阿娘,又被阿娘塞回了她的衣袋,讓她好好保管。
阿娘戳了下她的額角,說:“你娘我身體健朗,少說要活個七老八十,不像你成天上蹿下跳要人操心,保你平安就夠了。”
而另一物……
她深吸一口氣,終于道:“那條綢帶,我送給了西陵硯。”
話音方落,大殿中傳來一道冰冷嗓音,如殿外的積雪,涼得她身軀一顫。
“我早說過,你不該将一線生随意贈人。”
溫渺朝聲音的源頭看去,隻見一人雪衣烏發站在檐下。
遠看隻見他眉眼俊美,神情卻冷肅,一身威嚴又疏離的氣度,讓人生不出一點冒犯的念頭。
崔昭安撫地輕拍溫渺肩頭,示意她不要害怕。
“這是溫朗的師尊,薦微。”
“仙長。”溫渺愣了一下,忽然後退兩步。
而後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着兩人的方向結結實實地磕了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