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霓裳坐在鞍上,仰面看了眼頭頂。
四周安靜極了,隻有樹頂的積雪不時從頭頂的松枝縫隙裡落下,發出簌簌的輕聲,那雪粉如春日裡的飛花一般,輕散在她的面上,并不冷。
此情此景,與昨相比,幾叫她疑心是在夢中。
她緩緩閉目,任這潔淨的雪粉紛紛撒落在她面上,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他喂馬畢,又看她一眼,這回将取出的一塊幹糧遞給她。
“一天沒吃東西,你也餓了吧?先稍稍吃些,等到了前面鎮上,我與我的人彙合了,你便可好好休整。”
他的話,一下便将李霓裳拉回到了現實裡。
她默默接過,低了頭,撕下一小塊面餅放進口中,慢慢咀嚼。
“你便是齊王之女?”
正滿腹心事,忽然,耳畔傳來一句問聲。
她心一跳,擡眼,見少年手中捏着一隻他方從皮袋裡取出的酒嚢,待飲未飲,側面向她,那一雙隐在面具後的眼,漫不經心地看過來。
李霓裳本以為他是姑母或齊王府派來的人,然而他既如此發問,顯然,那便不是了。
她猶豫起來,不知是該否認,還是繼續擔着這個身份。她不知少年是為何人,為何要救自己。更不知自己有無向他澄清她非齊王之女這個身份的必要。
少年等了片刻,等不到回答,仿佛不耐煩起來,擡起臂,一把摘下他的鬼面,别在腰間蹀躞帶上。
“你怎的一直不說話?莫非是被吓傻了?”
濃暮的黯淡雪光裡,一樹雪松下,一張眉目飛揚,英氣勃勃,卻又生得極為俊美的年輕男子的面容,宛如一輪放着輝光的明月,一下便映入了她的眼簾。
李霓裳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年輕男子。
她一時竟然難以挪睛。
“你不必害怕。我乃——”
他似要說什麼,頓了一下,終是沒說出來,隻拔出酒塞,仰面飲了一口酒。
李霓裳醒神,不敢再多看,垂目思索了起來。
他應當不是齊王的仇敵,但也不是青州的人。
她更不知道,齊王或者姑母會不會利用“齊王之女”遭宇文縱綁架一事來謀某種利,譬如,獲取道義上的所謂正義。
以她的猜測,這種可能性,不能說完全沒有。
在沒有确定齊王與姑母決定如何處置這件事之前,她也不便向任何人,包括面前的人解釋身份,以免不利。盡管她是被他救下來的。
還有,青州的人,此刻應當已經在附近了。
思畢,她撿起附近地上的一根殘枝,在雪地裡留言,請他到了鎮上後,可否代為打聽,有一位叫崔重晏的人是否來了。
寫完,她擡起頭望他。
他顯得有些意外:“你當真不會說話?”
李霓裳颔首,指了指自己咽喉。他仿若頓悟,“是生病了?”見她再次點頭,他不再多問,立刻走來,看了眼她寫的字。
李霓裳久未等到他回答,再次擡目望他。
“齊王的那個義子?”他挑了挑眉,問。
李霓裳又點頭。
也不知何故,李霓裳覺他神色似乎忽然便變得和方才有所不同了。
就在她困惑之時,隻聽他又問:“你二人很熟嗎?”
她仰面再次望他。
他的眼在雪光的映照下,微微閃爍,似帶了幾分玩味地看了過來。
她更加不解,他何以會問這個。
在這人如此怪異的目光注視下,她一時竟然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
還在遲疑不決,便見他仰脖,又喝了一口酒,随即重重揿下酒塞,看也不看,将酒嚢一把抛入皮袋裡,淡淡地道:“走吧!今夜我便送你去鎮上,替你打聽!”
言罷,也不待她應,他自顧轉面,沖着馬兒打了個唿哨,駿馬邁蹄走來,停在身邊。
他隻看着她。
李霓裳滿頭霧水,心内甚至因了這少年突然改變的冷淡态度生出幾分不知所措的惶恐,卻也隻好扶着身後樹幹,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不再多說半句了。隻從地上撿起馬鞍,撣了撣雪,裝回在馬背上,又将她扶上馬背,自己跟上了。
她還沒完全坐穩,身後那人便猛地拽了一下馬缰,将缰緊繞在他腕上,無須催鞭,坐騎得到主人指使,嘶鳴一聲,撒腿便縱出松林,奔入了滿天飛揚的夜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