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蘇家那小女兒,年歲比林晚音是要略微小幾歲的。
從小在蘇家就是金尊玉貴地養着,雖母親蘇夫人秦氏在下人面前是個不好惹的主,但她卻出落得嬌俏而不蠻橫,舉止間活潑而又不失了方寸。
半分未有秦氏那表裡不一的模樣。
唯一不好的隻是未免有些太過于平易近人。
在林家中,林晚音一貫與兄長林福安不對付,可偏偏家中又隻有他們兄妹二人,是以她平日裡過慣了獨來獨往的日子。
如今與這蘇家的小女兒住在一處倒讓她微微有些不自在。
所幸蘇家的小女兒并未怎麼纏着她,夜裡也不吵鬧,更不會一驚一乍地無端生出個好歹來,讓她這個自顧不暇的分神小心照看着。
日子湊合着便也這般過下去了,眼見在蘇家住了六七日,林晚音瞧着肩膀上的傷口一天天好起來,似乎是早已過了醫師所指:“傷勢不宜移動。”的那段時日。
傷口如今将養得好,她思忖着怎麼也該回去了吧?
可蘇府上下沒有一人開口,母親宋芹更沒有要帶着她回府的意思。
每日湯藥也未曾減少,依然是令人一日三趟地送來。
衆人像心照不宣般,隻有她摸不準心思。
凝光宣紙上墨迹暈染,本描繪得奇異的花紋圖案,此時因執筆人的手微微一滞,便在紙上凝成一團。
她撂了烏木狼毫筆,瞧着指尖染了墨漬,拿過一旁的雲蠶絲手絹擦了又擦。
可那點墨像是滲進裡邊一般,怎麼也擦不幹淨。
無端惹得她心煩。
松煙油墨的香氣此時像扼住她的喉嚨一般,在這房中熏得人無處可逃。
小桃停了磨墨的動作,将那墨條擱置在硯台旁,見自家姑娘蹙着眉,垂頭看着手上染了的墨漬正出神。
“姑娘要不先歇息一會兒?”
今日姑娘像是有心事一般,整個人悶悶地,一句話也不說,從早上便開始在房中繪圖,眼見要晌午了,也不停下來歇歇,竟像是一點也不覺着累。
“不妨事,你去将窗打開罷,透透氣。”
許是在房中被墨香熏久了,讓她有些頭暈。
雲蠶絲手絹被抛到洮硯台邊,一角浸到墨中,順着蠶絲紋理一縷一縷往上染。
檀木雕花窗被推開,林晚音正坐在烏木書案前揉着眉頭。
眉心一跳一跳的,疼得厲害。
“姑娘,夫人來了。”小桃驚呼。
空氣流通起來,墨香也淡了不少,當宋芹踏進房門中時,隻瞧見女兒在書案前提着筆,不知在做些什麼。
臨近了一看,那紙上寫的正是簪花小楷,旁邊放着一本書,想應是在練字罷。
心裡歡喜,言語間也不由得帶了笑意:“阿音今日怎得空肯練字了?”
“母親怎來了?”林晚音擡眼,裝出驚喜的模樣。
她早已将方才所繪的圖紙藏了起來,拿出早早便備好的,練到一半的簪花小楷擺在書案上。
腳下的凝光宣紙被揉成一團,正是剛繪的廢圖,見宋芹像是要走過來細看,她忙不動聲色将那團紙往裡踢了踢。
母親一向不喜她搗鼓這些圖紙,可她興之所至,又豈是那麼容易便能放下的?日子久了,便也琢磨出一套诓過母親的方法。
“來送藥與你。”宋芹一旁的貼身丫鬟依着這句話,将食盒打開放置在書案上。
霧氣撲面而來,那藥聞着便令人發苦。
看着那深褐色的汁液,讓她有些想要作嘔。
“母親...”
其實醫師說她現下已不必服藥,隻需注意不要讓傷口開裂即可。
“多大的人了,怎還像孩子一般怕苦呢?”
宋芹将那碗濃稠的褐色汁液捧在手中,用青花瓷勺舀了,湊在唇畔細細吹涼一些。
“阿音乖,不喝藥怎能好呢?”
這樣溫柔的話語,母親從未對她說過。
拒絕喝下那藥的話在嘴邊拐了個彎,和那令人苦得發酸的汁液一同吞進了腹中。
她喝了母親遞到嘴邊的那一勺,又擡手将那碗中的藥盡數灌下。
多喝一碗也沒什麼的。
看着眼前人眉宇間盡是溫柔笑意,她不禁開口:“娘親,我們回府吧。”
她心中隐隐知曉,為何無人提此事。
既無人提起,那便讓她自己開口。
果不其然,宋芹掩了笑意,眉間瞬時緊蹙,望着她似是不解,又不得不耐下心來問道:“阿音在此處住得不好嗎?”
住得好不好?自是極好的。
上次她婉拒了蘇公子,這段時日細細想來,未曾見他再來院中。
蘇公子識趣,她是受用的。
蘇家或許是因她舍身護下蘇公子一事,所以将養身子的這段時日,她在蘇家吃穿用度都是頂頂的好。
院中雖有個蘇家的小娘子與她同住,但說實在,正因有蘇沫作伴,連養傷的這些日子也沒那麼無趣了。
可這并不代表她能厚着臉皮一直待在蘇家。
她姓林,始終是要回去的。
不是嗎?
她移開目光,不敢再看母親的神情,隻盯着面前那剩餘着褐色殘液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