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木小姐,全名鈴木香帆,是負責與東京校工作範疇的輔助監督,和歌姬一起工作的時間很多,嗯,大概很快就見不到這種光景了。
我自然而然地坐下來,翻開咖啡廳的點餐錄,問:“咖啡您喜歡哪一種?摩卡?拿鐵?想不想來塊黑森林蛋糕?”
也許是沒想到我會提出這個,鈴木香帆很緊張地開口:“蛋糕……不必了。我選一杯拿鐵就好。”
“也不用這麼苦着臉,我又不是來找您麻煩的。”我眨眨眼,以平穩且輕松的口吻說道:“來,深呼吸,先把情緒緩解一下,您要是緊張過度,變成過度呼吸那就麻煩了。”
對方也許也意識到了這點,于是乖乖地跟着我的引導輕輕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來。
“如果實在覺得與我聊天緊張,不如接下來我們就說些你比較熟悉的話題吧。”我放下手裡的咖啡目錄,善解人意地給出建議,“比如,從自我評價開始,鈴木小姐覺得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緩過來的鈴木香帆微微一愣,“……我沒什麼特别的,就很普通的一個人。”
“很棒,下一個問題。鈴木小姐在咒術界工作多久了?”
“剛巧有……四個月。”
“現在有家人嗎?”
“父母早就去世了……目前也沒遇到能結婚的人。”
一番你我問答下來,她的情緒明顯變得安定了不少,我判斷出可以進行下一步了,也就把話題開展到更深的地步。
“那有件事我還挺好奇的,按着咒術界的平均工資——”我的目光落在便當上,又落在對方的衣擺上,“您不應該過得這麼拮據。”
便當是最便宜的那種半價便當,衣服明顯有被一次次洗舊的痕迹,就算東京是一座消費水平很高的城市,也還不至于到這地步。
或者說,拮據這個詞能與咒術界的工作者劃上等号,本身很異常了。
“我欠了一筆錢。”鈴木香帆苦笑,“是上大學時欠下的,那會太天真了,以為獎學金是專門給貧苦家庭的補貼。結果就是現在你所看到的那樣。”
所謂獎學金,這個名字在日本的含義并不是用來獎勵或資助學生的獎勵,某種意義上,是一種日本學生支援機構提供的欺詐,用貸款二字來形容,可能更為恰當。
很多家境貧寒的孩子會因此背上利息極高的負債,顯而易見,鈴木香帆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鈴木小姐很需要輔助監督這個工作啊。”我若有所思,“幾個月的情況最多剛結束試用期,腳跟完全不穩的情況下,一旦辭職就會很辛苦。”
鈴木香帆沒有否認這點,她定了定神,向我道歉:“……對不起。”
“請不要道歉,我說過的,我不是來找您麻煩的。”維持着基本的禮貌,我強調了一下曾經說過的話,冷靜而理性地發聲:“不如說恰恰相反,我想向您提供一些幫助。”說着,我從手提袋裡拿出一張銀行卡,把它推向桌對面的人,同時,也改掉了對她的尊稱,“我可以給你一筆錢直接把貸款還上。”
“咦?”鈴木香帆發出困惑的聲音。
而我沒有理會她的愕然,隻是不慌不忙補充了一句:“卡裡有一個億,出咖啡廳左拐就是銀行,現在就可以确認。”
她放在桌上的拳頭握緊又松開,像是關節處生鏽的人偶那樣動作生硬,聲音也同樣晦澀:“裕禮同學,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是簡單的數學問題吧?按着鈴木小姐現在的薪資水平,扣掉東京高水準的房租水電及生活花銷,還有債務,長壽點現有崗位幹到死,也許有可能積攢下到一個億。”
我扳着手指,一點點認真地向她闡述她樂意遇見的未來,盡可能用上溫和的腔調,讓自己的說法不要太不近人情。
迫于焦慮的驅使,鈴木香帆的語氣稍微急促了一些:“不,我在意的不是那個,我隻是想問,為什麼要幫我。”
我擺出一副“原來你指這個”的臉,“一半确實是出自好心,另一半,是因為看中鈴木小姐的才能?”
“我的才能?”她不敢置信地複述了一遍。
“對哦。”我仿佛又回到之前需要引導對方放松下來的狀态,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溫和地給予贊美與肯定,“鈴木小姐不覺得嗎?踏進社會最重要的,就是扔掉不必要的同情心,放棄不必要的思考,而你已經做到了這兩點,不是嗎?”
“這種事有什麼——”
“有什麼可褒獎的?你太謙虛了,還被困在世俗的眼光中。”
我出聲打斷她,報以看待不懂事的孩子那樣的視線,這一刻,成年人與未成年的身份猶如調換了一般,我才是大人,她才是孩子。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遮蔽耳目。”
“跨不出那一步的人比比皆是,所以我才要誇獎你。”我說。
鈴木香帆抿唇以對,她沒有對我的話語照盤接受,面色仍然出現了抗拒:“這不對,那根本不是什麼好事。”
“鈴木小姐,仔細想想,你沒壓根沒有做錯什麼不是嗎?”我循循善誘,“不管是在咒術師的世界還是普通人的世界,你的行為都沒有犯罪,身為當事人的我都是這麼覺得的哦。”
“合法卻不合規,這世界上的大人物多得是這樣的操作,因為大家都是這樣的做得,所以沒有問題,你未來也一定能成為那樣的大人物。”我把銀行卡放在自己的掌心,邀請狀地張開手掌,肯定道:“高興點,接受你自己應得的獎品。”
她沉默半響,突然很直白地問:“如果我接受了這筆錢,你會要我做什麼?”
“哎呀,被你猜中了。”我颔首,“對鈴木小姐來說其實很簡單。”
“有個叫房石陽明的人欺騙了我的感情,所以我想找人揍他一頓。”
“我不用你去傷害他,你隻需要事後裝作發現的好心路人把他送到醫院裡,就可以了,這很簡單吧?”
鈴木香帆的視線落在我的掌心處,她比誰都清楚,這是一種她足以擺脫目前生活的捷徑,可仍然遲遲沒有動的意思。見此,我也不急不躁,握住她的一隻手,将卡放進她掌中,随後撤離,“好好考慮一下吧。”
“要知道,總監會有派來了代表人,也算是對我這位受害人進行了安撫,說會盡量滿足我請求——鈴木小姐,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上級不會這麼輕易地開除輔助監督的,咒術界本來就很缺人了。”鈴木香帆的聲音很輕,連我聽起來都覺得有點吃力,想必也更難說服她自己了。
我歪歪腦袋:“你敢拿自己的職位和我打賭嗎?”
鈴木香帆:“……”
“沒關系,反正也沒讓鈴木小姐做壞事,甚至你隻是裝成一個好心人,做做收尾工作,這很劃算的吧?隻要我們不互相出賣,就誰也不知道。如果你還是很擔憂——”我停頓了一下,對她笑了,“就和我立下束縛如何?”
束縛,這在咒術界是十分有效的一種手段。
擁有咒力的人之間通過言語與咒力立下的約定,兩者放上天平的籌碼基本相等方可生效,而維護着其公平性的人是天。
用中國人的話來說,就是在老天爺的見證下起誓,非常有效力。
與他人定下的束縛,就算是再狡猾多變的騙子,也不可違背,迄今為止,也沒人敢去試着違背,因為那一定會招來比死更可怕的結果。
聞言,我注意到鈴木香帆的呼吸頻率變了,那張略顯憔悴的臉上,終于産生了一點點的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