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姐姐在看你。”
少年的嗓音輕輕怯怯,他蹲藏在水缸後面,隻探出一點腦袋,把一雙濕漉漉的鹿眼在缸沿上方怯怯露着,小心探看着院内的動靜。
少年才剛化出人形不久,虎斑鹿角還未能褪得完全,但方才,身邊這位戴面具的大哥哥在他頭頂輕輕一拍,竟把他一身的獸紋斑角都給拍沒了!以後,他在外行走,便可與常人無異,再不必費力隐身了。
于是作為回報,他很自覺地将自己探看到的每一點動靜,都向大哥哥彙報了起來。
眼看着管家一路飛跑出了小院,他連忙報道:“老東西喊人去觀裡請道士了。”
喊搖光和璃音是“哥哥姐姐”,喊夏侯铮就是“老東西”。其實夏侯铮今年還未到四十,正值壯年,所以,一個稱呼,親惡盡顯。
不過其他人在做什麼,搖光并不關心,隻聽見少年說璃音在看他,便收起搭在少年頭頂的掌心,也回頭去看,不料少女卻把頭一撇,不想和他對視似的,将原本望向他的目光,默默移開了。
明明沒出聲,卻仿佛能聽到她哼的一聲,就響在了自己耳邊。
搖光眉峰微動。
她這是在,生他的氣?
思索片刻,沒能思索出哪裡惹了她不高興,便直接幾步走近她身側,清聲問她:“怎麼了?”
明知男人走了過來,但璃音眼神在院内左飄右飄,好一陣逡巡,偏就是不看他:“什麼怎麼了。”
搖光好笑:“在找什麼?”
“繩子什麼的。”璃音一副用眼睛找東西找得很忙的樣子,反正就是沒空看他,“不得把那坨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捆一捆?”
“不用,它跑不了。”搖光看一眼門闆上的鬼嬰,“手印裡有陣法,已把鬼嬰鎮住了,等請的道士過來,做場法事将它超度,便可了結。”
這話說得神叨叨的,但從他口中說出來,莫名就有種分外可信、且能安定人心的力量,還好還好,鎮住了,院中好多人都暗暗松了口氣。
夏侯铮也稍有定心,先前猛一下被陰森鬼面驚了魂,如今回過神來,雖已着人去請了道士,但想起旁人口中的“鬼嬰”,是自己未能有緣出世、承他家業的孩兒,面色仍是複雜。
“陣法?”璃音聽搖光說得笃定,也終于忍不住轉回頭來看他。
搖光視線回轉,剛好迎上少女裝滿好奇、再顧不上鬧小脾氣的目光,笑了笑,朝她輕輕一點頭:“嗯,所以它今日才會顯影。”
是手印裡的陣法逼鬼嬰現了身,還用一個巴掌止住了他适才的發瘋?
還有……
璃音盯着男人從容的眼,忽然想到:适才鬼嬰向自己沖來的時候,他是早知那手印中陣法的威力,知道院中不會有危險,所以才那樣淡定,步子也沒挪動一下的麼?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這遇事不慌的樣子,作為自己的“同夥”,倒還是挺……
好吧,挺合格的。
璃音自己是個喜歡被人誇獎的,于是隻要心裡滿意了,誇起别人來自然也是毫不吝啬。
當下對着男人,眼睛一彎,就小聲湊去他耳邊誇了起來:“夫君,你好像知道很多東西,真厲害!”
連陣法都知道,當然得趕緊誇他兩句,讨個交情,看改天能不能向他請教請教,好讓自己也學學這本事。
正想着,也沒顧得上看男人是個什麼反應,就聽見門闆上倏地咚咚兩下撞響,緊接着一聲嘯叫傳來。
原來是那鬼嬰醒了,又用腦門猛敲了兩記門闆,隻仍是不得掙脫,便鬼哭狼嚎起來。
看來那手印的威力确實很大。
鬼嬰嚎聲尖厲,璃音扭頭去看時,那鬼嬰也正好一個回頭,滿眼的怨毒、憤懑和不甘,便都如森寒的霜箭一般,直直射入了璃音的眼底。
璃音被這眼神瞧得一激靈,登時一陣惡寒爬上全身。
他在恨她?!
一個僅在胎腹中存在過,與她根本從未謀面,且尚未出生就受盡了父親偏寵的嬰兒,居然在恨她?且記恨了整整十年!
他能記恨自己什麼?
簡直莫名其妙!
更氣人的是,嬰兒這種生物,根本不會用語言表達自己,除了哭,還是哭,而且就隻沖着璃音一人哭,哭得那叫一個受盡委屈、肝腸寸斷。
跟受了她多大欺負似的。
秋莺也看出不對來了,拽着璃音的胳膊,小聲道:“小姐,他好像是有話想要對你說。”
這個“說”字還是用的委婉了,那陰寒的眼神,那一聲聲的怒嚎,分明不是有話想說,是有髒話在對着璃音狂罵。
璃音覺得真是豈有此理:“我都還沒說過讨厭他,他倒是先‘罵’起我來了。”
當然,比起“挨罵”,更叫她受不了的是,這小東西叽哩哇啦一通聒噪,她還是不曉得自己究竟何時何處得罪了這位小爺。罵她可以,總得讓她知道個理由吧!
不然,這一番血淚控訴般的場景看在别人眼裡,肯定很快就會有人開始瞎猜,是不是她曾用陰毒術法暗害過這弟弟了!
啊,這有嘴說不清的感覺,想想就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