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看不夠一樣地看她,直到殿外雜沓的腳步聲起,男人皺了皺眉,擡手便欲揮出一個結界,可揮至半空,動作卻又頓住,片刻後,長睫垂覆,手臂便也随之垂了下去。
他望着她,勾唇笑了聲:“他來看你了。”
沉默一息,便起身揮開殿門,順手揮走地上那些碎玉殘片,放那些人疾步走了進來。
巫真最先沖上前去,招呼也來不及打了,二話不說,手印往靈台閉目一叩,便放自己的神識探入了璃音體内。
搖光便隻是倚去殿柱站在一邊,淡眼看着,不說話。
商月推着兄長的輪椅進來,玉冠銀袍,遠山似的一雙眉眼此刻憂急地蹙了起來,不知是無意還是故意,他掀眸看了搖光一眼,卻并不見禮,便收回視線,快步往榻前去了。
隻有輪椅上的商月向搖光輕一颔首,面上微微扯出了個抱歉又無奈的笑來。
搖光仍是看不出所謂地懶靠在那根柱子上,隻是淡淡看着巫真給璃音診問魂脈。
直至望見少女垂軟在榻上的手被另一個男人握入了掌心。
他背脊一僵,一息後,無聲地撇開了目光。
“阿橫怎樣?”商月焦急地向巫真詢問。
巫真又在璃音體内探了一會,才收回神識,緩睜開眸,蹙了眉道:“不知她經曆了什麼,神魂碎到根本認不出來了,玉橫正在努力為她修複,隻是……”
她憐惜地摸了摸少女光潔卻冰涼的額頭:“隻是她的神魂碎裂成這樣,我也不知玉橫還能不能幫她修補得回來。”
“隻是去了趟九百年前,神魂怎麼會碎裂成這樣。”商月握着少女的手緊了緊,向搖光意有所指地瞥去一眼,“是傳送陣法出了問題?”
搖光淡淡回望他一眼,沒有應聲。
巫真搖頭:“不知道,但‘漣漪’作為時空之陣,隻是需要布陣之人的心頭血,本身并不奪取穿越之人的神魂性命,看這症狀,倒像是另一個上古大陣會留下的……”
商止聞言,眼神蓦地幽暗下去,接口緩緩吐出了四個字:“血靈之陣。”
“我也是看着有點像,可是……”巫真皺眉,擡眼望向商止,“我此前從未聽說過,有誰能從血靈之陣中逃脫,活下來的。”
搖光這時卻忽道:“有過的。”
他眼中漸漸閃動起一些神采,頓了頓,繼續萬分笃定地道:“有人活下來過。”
巫真聞言不由得一怔,若真有人從血靈大陣中活下來過,她作為世上唯十能開啟此陣的神巫之一,怎可能會沒聽說過?
正欲開口相詢,忽見搖光掌心火苗一竄,一張請神令便急匆匆地竄去了他面前。
其上人名地點俱全,寫着:伏龍山頂不還寨有異,搖光神君,速來,虞宛初燒請。
搖光隻掃過一眼,剛要不做理會,另一張請神令便又急忙忙地竄了出來,這一張顯是被補充燒來得十分匆忙,格式擡頭皆無,隻有一行小字:與夏姑娘神魂之事有關。
搖光眸光一動,當即直了背脊,揮手向榻上打出一個結界,将牽着璃音的那隻手毫不客氣地彈了出去,也不去看那手主人的神色,隻轉頭向巫真道:“煩請替我将她看顧一會,很快就回。”
巫真下意識點了點頭,點完便覺出不對來:璃音這小丫頭是她徒弟,是她的人,她何止是看顧她,她還要帶她回去昆侖呢。但是聽這神君這話說的,又再看他揮出的那厚厚一層防人将小丫頭帶走的結界,倒像人是他的,隻是暫時委請自己照看一二,等他回來,竟還要還給他一樣。
但她尚未及開口,一擡眼,便見一道藍白光暈閃過,人已閃身去得老遠了。
商月五指攏了攏驟然空下的掌心,眼神沉暗下來,道:“不帶阿橫回去麼?”
巫真幹咳一聲,她如何不知小月的心思,但這話問的,搖光神君動用星辰之力罩下的結界,這殿裡幾人誰能破得,她實在是想帶,也帶不走啊。
不過就她方才在小丫頭體内探到的情況而言,倒也還不是太過悲觀。有玉橫溫養守護,雖然進度極其緩慢,但璃音的魂魄到底是在修複的。
隻是她的神魂碎得實在太過厲害,要一片一片全部黏補起來,恐怕沒個幾百年是補不全的了。
而在神魂尚未黏補完全之前,說生說死都還為時尚早。
那麼在神魂飄搖未有定數的這幾百年裡,有這樣一位神君看護着,她倒也能放心許多。
于是巫真又默默看了眼搖光留下的結界,道:“搬來搬去她也恢複得不安穩,其實神君這處倒也幽靜,适合靜養的,往後我們輪流來看顧她就是了,也不是非要帶回昆侖去。”
商月還欲說什麼,商止忽然掩袖嗽出幾聲難抑的輕咳,巫真見了,忙替他将膝上的蓋毯往上拉了拉,關切道:“你乏了就先回去吧,這裡我和小月留下來就可以了。”
商月本想提議和兄長聯手破了結界,接阿橫回去月宮,見商止如此,也就不好再說,便道:“師姐送兄長回去吧,我留下陪着阿橫就好。”
他向來跟着璃音将巫真喊作師姐,巫真也默認他終有一天要将小璃音娶去月宮的,便也由着他喊,隻是如今……
她又一次默默看一眼榻上的結界,又再默默望回眼前的商月。
其實放眼天宮,小月這條件是頂好的了,隻是嘛……
若說是要和那位神君放在一起,就難免要差着了那麼一點。
不過這也都是些八字沒一撇的事,那位神君的心思,她也隻是胡猜亂想,誰又真的知道呢。
巫真便也不再作多想,輕輕甩了甩腦袋,起身把手搭上商止的輪椅,放心地把小璃音交給了商月:“那好,我先送你兄長回去。”
也順便回去翻翻古籍,問問另外九位神巫,她實在好奇,方才搖光口中能從血靈之陣中全身而退,還活了下來的,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