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情勢危急,慕璟明半夜裡帶着兵馬,未作儀式,無人餞行,就這麼悄悄開拔上路了。
這支軍隊是趕着要去支援武甯侯的,大家不敢稍怠,一天隻開一次夥,日夜兼程地趕路,走到第七天上,幾乎人人臉上都瘦黃了一大圈。
除了……
叮鈴——叮鈴——
鈴铛不停相撞,撞出一片清淩淩的脆響。
一個正埋頭趕路的小兵循聲擡眼一望,就見一個少女身披天青色厚鬥篷,雙頰水潤,步履輕盈,容光煥發地從雙腿沉重而麻木的自己身邊“飛”了過去。
那少女也不是真的在飛,隻是她步子靈快,落腳又輕,像一隻輕巧蹁跹的螢蝶,隻腳踝上一串精緻的響鈴提醒着周遭的人們,她正從他們身邊經過。
小兵看着她這樣走過,時常有一種錯覺,若不是為了遷就他們這幫凡人,這螢蝶一般的姑娘現在早已飛到東海了。
璃音其實是不怕冷的,但鑒于身上這件鬥篷是慕璟明陰沉着臉扔給她的,她也就歡歡喜喜地披上了。
畢竟大冬天裡隻穿一件單薄的紗裙,在這凡人堆裡确實不妥。
而她之所以歡喜,是因為慕璟明把鬥篷扔給她之後,她就扒拉着小侯爺的衣襟仔細檢查了一番,看他有乖乖穿着她給縫了陣法的裡衣,心裡就滿意得不得了。
也不能怪她這般謹慎,在大軍開拔的第一天夜裡,軍隊就遭到了一場除了她以外,誰也沒能瞧見的突襲。
來襲的陰靈各個手執鋼叉,黑霧裹面,乃是真正的陰兵。
璃音恍然記起,在這個年份裡,不僅人間戰亂紛擾,九重天上更是正在進行着一場慘酷無倫的神魔大戰。
那晚想來是偶有陰兵借道人間,嗅到慕璟明身上的神格氣息,便發了瘋一般沖上去砍殺。
好在慕璟明的每一件裡衣都被她早早地縫上了陣法,那滋滋滋的陰靈潰散之聲響了整整一夜,直到太陽出來,那幫陰鬼才終于縮着脖子逃竄開了。
結果這個慕璟明,第二天就兇巴巴地過來給她下了死令,不許她離他超過十丈遠,還要給她腳腕戴上鈴铛,讓他能随時知道她的動靜。
璃音心裡哼哼:要不是我,你這小侯爺恐怕還沒到東海的戰場,就死了好幾輪了。
不過看在他穿衣服還算乖的份上,心裡的滿意到底壓過了憋屈,璃音大度地拍拍身上的鬥篷,決定不與他計較。
行軍艱苦,但璃音這一路卻行得十分愉悅,途中她甚至經過了這時還不被稱作望州的望州,她手搭涼棚,眺望到那一座聳入雲霄的伏龍山,就知道猰貐神尊在此時便已伏誅,化作遠山連綿的那一片龍骨山脈了。
就在不久之前,搖光神君還載着她在這片熟悉的山脈間禦劍飛行,恭聲喊她“老師”,面上一片乖巧。
而現在……
“發什麼呆,過來。”
她不過停步遠眺了一會兒,就被慕璟明察覺到身後的鈴铛聲停了。
慕小侯爺立刻勒了馬,轉身對她冷着臉呼喝。
哼,又是這麼兇巴巴的,一點也不可愛。
璃音撇撇嘴,還是認命地跟了上去。
但她在慕璟明這裡受的這些欺負,等她回去了,一定要好好地向神君讨要回來的!
又風雪不停地行了大半個月,援軍總算按時抵達東海之濱,解了武甯侯一場燃眉之困。
打了一個大勝仗,軍營裡當晚就載歌載舞地慶祝起來,也算給新來的将士們一個遲來的接風宴。
璃音向來不喜歡這種酒肉吵嚷的場合,但武甯侯要給兒子接風,慕璟明不得不出席,而她又被勒令不得離開慕小侯爺十丈之外,于是她也不得不在席上了。
她迎着武甯侯鷹隼般銳利而探究的視線,被慕璟明強摁着肩膀,不得不坐去了慕小侯爺的旁邊。
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她就開始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她憋了又憋,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憋不住起身要走。
非是她矯情,而是此時一舞獻罷,席上的每個男人都已經摟了一個舞姬在懷,剛從生死場上下來的男人們做什麼都豪氣萬千,談吐豪氣,幹酒豪氣,就連在女人身上摸來摸去的手都是那麼露骨豪氣。
全場唯二正襟危坐的人,大概就隻有她和慕璟明了。
就連武甯侯,腿上也坐上了他在軍營裡納的不知多少房小妾,那美人粉腮含嗔,小腹微隆,裡面不知道正懷着武甯侯的第幾個孩子。
璃音深吸一口氣,卻隻覺此處空氣格外污濁,她實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但在她霍然起身,要丢下一句“小侯爺,您慢用,我先走了”轉身就溜的時候,卻感覺手被身邊那人拉住了。
慕璟明并沒有很用力地拉她拽她,隻是将手輕輕地握了上來。
璃音有些訝然地側身,她垂下眸去,見他仍是端坐着,雙目平靜地望視着前方,但要說他具體在看着什麼,或是盯向哪裡,卻又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