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音本意隻是想告訴商月,她也有屬于她自己的戰場,上場時她或許會害怕,會疲累,會受傷,回家後她也會想要有一個避風港,但她絕不會甘願心安理得地躲在誰的羽翼之下,當一個正面迎敵都不敢的逃兵。
那樣的日子,前世在月牢裡的那三百年,她已經受夠了。
但話一出口,她瞧見隐在樹影之中的錦雲,立馬就後悔了。
畢竟這位錦雲仙子才是最後和商月修成正果的正緣,在人家未來的妻子面前,說什麼“我知道你關心我”,還說什麼“下次”的話,日後人家夫妻兩個蜜裡調油時提起,要麼變成埋在暗處、随時準備引爆的大雷,要麼就要變成一個自作多情、惹人捧腹的大笑話。
她身子硬,渾身皮都厚,就是臉皮薄,這麼一想,登時臉上就有點發熱。
而且她前世竟從沒察覺,商月和錦雲仙子,他們兩個原來一直走得這樣近,似乎經常呆在一起,上次在瑤池宴上,他們好像也是一起出現的。
她正好想要岔開話題,于是脫口問道:“錦雲仙子,你們怎麼會在附近的?”
無論是月宮還是織女宮,離這裡都不是一般的遠,就是十個她排着隊從樹上往下砸,他們也絕無可能聽得到一丁點動靜。
錦雲整個人仍舊隐在月桂樹影之下,說話時叫人瞧不清她的表情:“我們就在隔壁文昌帝君府上,帝君歸位,大家正在給他辦接風宴呢。”
“文昌帝君?他不是……”
他不是應該在攬華公主床上……不是,在皇城之中,陪着楚雁兒讨公道、告禦狀呢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璃音頓了頓,還是換了個問法:“帝君已經回府了?”
畢竟天上的神仙曆劫歸位後,還和下界的情情怨怨癡纏不清,是十分有損頭臉的事,若這情思不能及時斬斷,甚至還有可能被強行賜下一杯忘川水,那這次曆劫便就算是失敗了。
思及此,璃音不由得側頭看了看搖光,他的臉色雖沒之前那麼難看了,但也好看不到哪去。
聽說這位神君曾被玉帝懲罰下界,曆劫十次,誓要磨一磨他不可一世的飛揚脾性,叫他也懂一懂衆生悲苦,不能總是那麼高高在上。
結果在紅塵裡翻滾打磨了十遭回來,他的棱角非但沒被磨平,反而是越磨越銳利,磨出了一身的倒刺逆鱗,見人就刺,刺出了三千道投訴的折子。
而且他對那些凡塵記憶從不留戀,每次都是說斷就斷,似文昌帝君這般偷身下界,隻為再與凡間情人相會的事迹,在他身上絕對是從未有過的。
前世璃音和搖光并不相熟,有關他的那些張揚刺人的場面,也都隻是耳聞,且大多是被趕出搖光殿的那些仙廚們口述出來的,璃音并未親眼見識過幾回,最多就是看到他面色不善地說了幾個仙侍幾句。
而且那種神情,比起别人口中說的帶刺、找茬、或是高高在上的跋扈,她看着倒更像是一種失望後的生悶氣……
其實搖光平日裡除了因與文昌帝君住得近些,所以有些交集和交情,其餘時候,向來都是獨來獨往,哪怕上了戰場,也是一人一劍就敢對斬千軍萬馬。
那些投訴他的仙廚,最多與他有個一面之交,所以這位神君到底是個什麼性格,與旁人正常相處時又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其實成謎。
璃音不敢往下細想,因為不知是不是被他這幾日在身邊時乖巧的樣子迷了眼、蒙了心,她竟覺得他之前那些不近人情的跋扈舉動,有點像是在……撒嬌。
撒嬌,這兩個字一冒出來,璃音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用力甩了甩頭,要把這種玷辱神君威名的可怕字眼從腦子裡甩掉。
這種事果真是不能也不該細想的,她怎可以自己之心度神君之腹!打住,必須立即打住!
幸而這時錦雲仙子開口回她之前的話了:“帝君似乎尚未歸府,但府中已準時開宴了。”
璃音側耳細聽,果然聽見隔壁隐隐傳來管樂瑤琴之聲。
同時院外一個女聲笑着傳了進來:“小璃音,這你就不懂了,這種接風宴,隻是讓大家有個由頭聚一聚,他們其實根本無所謂帝君何時回府,隻是找個地方宴飲作樂罷了。”
和這聲音一起進來的,是一個推着輪椅的俏美仙子,輪椅上的神君華冠鶴氅,豐姿俊秀,也曾在戰場上叱咤過一番風雲的,隻可惜後來腿上落了殘疾,否則和商月一起使動浮光劍法,不知該是多麼好看的一番場面。
“巫真師姐!商止師兄!”璃音一見着來人,立馬飛奔了過去。
商月也迎了上前,向着輪椅上的人微一颔首:“兄長。”
商止笑着向弟弟點一點頭,便轉頭将璃音上下打量一遍,笑道:“阿橫,身上的傷都好了?”
原來剛才的話他們全都聽到了,想起自己還拿商止師兄舉了例子,豈不也都被正主聽了去,璃音臉上不禁熱了又熱,隻好一把抱住巫真師姐的胳膊,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想着神君撒嬌,這會兒自然而然就用撒嬌掩飾起了尴尬:“傷好了,但是還痛着呢。”
這話一出,搖光和商月都立刻轉了頭過來,兩道視線齊齊地射來她身上。
商止坐在輪椅上,探出手來,抓起璃音的手腕搭了搭脈,笑道:“無妨,都好全了。”
“方才和人講那番戰場大道理的時候,怎麼不聽見你喊痛。”巫真刮了刮璃音的鼻子,也笑,“這麼大人了,還是見到師兄師姐就要撒嬌,羞不羞。”
璃音幾次三番想岔開這個話題,卻怎麼也岔不開,幹脆破罐破摔,撲在師姐懷裡,嘟囔着道:“戰場要上的,嬌也是要撒的。”
商月搖頭失笑,望着賴在巫真懷裡的璃音,忽道:“我這弟弟是關心則亂,說話不知輕重,絕沒有指責搖光神君的意思,阿橫,你是懂他的心意的。”
這話表面是說給璃音聽的,實際上卻是說給搖光聽的,是在為商月适才冒犯的言行向他隐晦緻歉。
他語調溫和,笑似春風,身下那一把輪椅又随時向衆仙昭示着他有功勳在身,他來當和事佬,便誰也不好駁他的面子,當下商月緊了緊瞳孔,便垂了眼睫,沒有說話。
搖光向商止看去一眼,神色難得溫和,朝他微微點了點頭,以示并不追究。
這便算是握手言和了。
璃音自然也聽得出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用不着自己回話,就拉着師姐的手,好奇問道:“巫真師姐,你和商止師兄怎麼會來這裡的,難道也是從隔壁文昌帝君的接風宴上過來的?”
“這接風宴接了這麼些年,早就變成接親宴咯。”巫真笑着替商止拉了拉蓋腿的毛毯,“裡面全是攜兒帶女,過去撮合着相面結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