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陳天财正不知躲在哪裡,還在裝作沒有歸鄉的樣子;楊肅忙着揮刀砍人,分身乏術,也肯定是沒空去動那支筆的。
況且鎮上考學的風氣又重,這可算得上是極熱門的文房用具了,誰家案頭沒幾支民間仿制的所謂文昌筆?凡人便是闖進書房見着了這支筆,又有誰能認得出,這就是文昌帝君手中那一支貨真價實的文昌筆,還特意給拿走了呢?當時司命将這筆送去給陸安時,不連他自己都沒認出來麼?
衆人正思量間,忽覺腳下一晃,屋内書架桌案也都随之亂搖,這時架子頂上一卷畫軸混在悄然滑落,正正好好就要砸去虞宛言的頭上。
尚未有人注意到那畫卷墜下,就隻見虞宛言腳下青光驟亮,卻是璃音之前種下的護身法陣亮起,那畫卷落至虞宛言頭頂三寸之處,便似撞上了一堵無形的鐵壁銅牆,登時畫軸碎裂,外迸彈開,那束畫的線也給撞散了,柔軟的畫紙展開,晃悠悠飄落墜地。
虞宛言有些别扭地向璃音望去一眼,教養逼迫着他要在此時開口道謝,但就是扭扭捏捏說不出口。
璃音卻對這種少年人彎彎繞繞的小心思全然未覺,目光始終落在地下那幅畫上。那是一副在望州随處可見的後羿射日挂畫,瞥了眼落款,是公子川,心中暗笑:原來陸安竟也有畫技拙劣的時候,那箭的準頭竟給畫歪了,且歪得十分離譜,那天上總共就一個太陽,他居然還能對不準,這畫豈不是堕了後羿神君神箭手的威名。
屋子越晃越厲害,衆人上山時便已經曆過這一遭,此時都曉得,是伏龍山又震起來了!
“都去外面。”
搖光執了破軍在手,他說這四個字的聲音并不算大,語調也很平靜,面上和嗓音裡都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卻含着幾分不容置疑的威壓。
像點兵沙場的将軍,冷靜地向衆人下達了一個軍令。
文昌一手護在楚雁兒頭頂,一手将她緊緊牽着,就快步奔向了屋外。
“這山震得越來越厲害了,隻怕山體滑坡,要有村民受傷,我和阿言先禦劍去看看伏龍山周圍的情況。”
虞宛初說着,便和虞宛言一起奔出小屋,身形一躍,禦劍而上。
隻有山桃兀自不走,卻急急忙忙找了個大麻袋,把書架上的書一本一本搬下來,飛速往裡面裝着。
那書架搖晃不穩,眼看随時就要倒塌,璃音忙給山桃身上種下一個護身陣,催促:“山桃姑娘,屋内危險,快快随我們一起出去吧。”
山桃手上動作飛快,拼命往麻袋裡裝着書,額頭上急出一層薄汗:“姐妹們還在這裡面呢!”
“出去。”
搖光面無表情,左手袍袖一揮,卷起一陣狂風,就将山桃秋風掃落葉一般卷了出去。
同時轟的一聲巨響,書架崩塌,木闆四散着迸裂,就往山桃方才站立之處砸了下去。
璃音立即催動腕間“宇”字鈴铛,霎時屋内藍光大盛,那些正随書架掉落的書冊竟就凝滞在了空中,仿佛時間在這些書冊之上并不向前流動,旁邊是木屑紛飛,木闆急墜,那些書冊卻隻是一動不動地漂浮在原來的位置。
接着“宙”字鈴铛銀光一閃,璃音就和搖光一起閃身在了屋外院中。
山桃隻覺手中一沉,适才隻來得及裝了一小半的麻袋這時滿滿當當的,書架上的字畫已被盡數收入其中。
遠處林間,又開始隐隐傳來一聲聲類似野獸壓喉的低吼。
山桃守着楚雁兒和那一麻袋的書畫,抽出腰間火鉗,已然是一副準備好迎敵的姿态。
璃音感受着腳下一波一波的山震,向山桃問道:“這伏龍山,一直是這樣時不時要震一下的麼?”
山桃搖頭:“猛虎野獸偶爾會有,這樣震動,在今天之前卻從未遇見過。”
此時虞宛初和虞宛言已是繞山飛了一圈回來,兩人下劍落地,虞宛初道:“不是地震,隻有伏龍山和旁邊的一座小山在動。”
地不震,山卻在動?
遠處異獸的吼叫聲漸近,突然發出響天徹地的一聲狂嘶,這次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這不是什麼山間的猛虎野獸,分明是一聲龍嘯!
那嘶吼之聲悲恸哀絕,仿似泣血。
璃音是玉橫用昆侖山白玉雕出的仙身,身體常年都要比旁人偏涼一些,這時卻忽覺有一股熱氣從血液中蒸騰起來,額頭也開始發燙。
她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測和預感。
“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個說法。”山桃橫舉着火鉗,忽然開口,“說龍溪村那條小溪裡淌的是魔龍之血,而伏龍山,還有旁邊的那些小山,都是魔龍之骨所化,因此這一片就叫作龍骨山脈。”
山桃緊了緊捏着火鉗的手,又道:“你們說,像我這樣書畫裡怨氣深重的人,既然能化靈附骨,得化人形,那書畫裡那些被殺死的毒蟲猛獸,若是也有怨氣呢?”
璃音想起了方才砸在虞宛言腳邊的那幅《後羿射日圖》,不,不該說它是《後羿射日圖》的,因為其實那畫上除了落款,并沒有題字。
望仙鎮關于後羿神君的兩大傳說,一為射日,二為伏龍。那畫中的太陽隻有一個,箭居然還對得不準,陸安的畫技怎可能真的拙劣至此?除非那箭要射的本就不是天上的太陽金烏,而是一條魔龍,一條如同山桃一樣,集怨成靈,脫畫而出,正企圖附身腳下這座龍骨之山的魔龍!
倘若果真如此,那麼恐怕……
璃音沉眸:“這座山,要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