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包完就和老高一人捂着一個小孩的耳朵,一起匆匆逃離了這個越來越少兒不宜的地方。
酒樓裡鬧哄哄的,璃音也被吵得甚是煩躁,若不是還有消息要聽,真想跟着他們一起逃了,那黃臉鹦鹉還兀自在她耳邊“會奸夫!會奸夫!”地叫個不停,她有些頭痛地揉揉眉心,不由得想起自己在玉橫裡待過的那三百年來。
她與三百這個數似是十分有緣。
在她凡人身死,□□盡毀之時,她的遊魂曾被那白玉葫蘆攝了去,不得不在裡面住了三百年。那時玉橫魔性正盛,到處吞食生魂,那些魂兒被它吃進了肚子,就在裡面哭作一團,整日訴苦,哭了幾天,就哭成一泡血水,新被吞進來的魂兒不知那是什麼,就踩着那灘紅漿,又哭作一團。
璃音就從袖子上扯了兩條絹布,塞上耳朵,從懷裡掏出一大包綠豆,就開始用豆子拼起那天上的萬千星象來,拼了三百年,終于拼得那葫蘆受不了了,不僅把她吐了出來,還送了她一副完好的仙身。
出來時,西王母又驚又喜:“小仙子,是你把它淨化了?”從此就把她留在了身邊。
那時她才知道這個葫蘆原是西王母用來盛裝不死藥的,豈料它日久通靈,竟成了一塊噬魂魔玉,為禍一方,又陰差陽錯被她淨化,竟是白送了她一個極大功德,助她一躍成仙。
她确實算得上是耐性極好的,可以不跟任何人說話,一個人拼綠豆自娛自樂三百年,絲毫不感到寂寞,但此刻少了布條塞耳,那些個亂糟糟的腌臜事,混在一片亂糟糟的起哄聲裡,如同一海的污水,一浪又一浪地往她耳朵裡沖,在這酒樓裡的一時半刻,竟比在玉橫葫蘆裡的三百年還難熬了。
忽覺身邊有人袍袖一揮,她扭頭一看,卻正好對上那隻黃臉鹦鹉的橫眼一瞪,然後就見它極不情願地扇起翅膀,撲棱兩下,尋了一間窗子,飛走了。
原來是搖光讓它回紫宮去了。
小東西飛過窗沿時還又回頭沖璃音瞪了一眼,仿佛是被她趕走的似的。
這聒噪小鳥一走,璃音頓覺耳邊清爽了許多,頭也不那麼痛了,她不禁向身邊的搖光望了望:難道是他又一次看透了自己所想?知道自己怕吵,才把它送走的麼?
但見他隻是斜倚着靠背,一隻手在桌上懶懶收拾着被那黃臉鹦鹉啄得四濺在外的一碟綠豆,似乎他做過和在做的一切都隻是随手做了,并沒什麼深意,也無需任何人來解讀任何的深意。
便在這時,人群忽然一陣吵嚷,卻是陳天财又回酒樓裡來了,不見了手上兩個大食盒,卻是攜來一個身有九尺,腰細膀闊的壯漢,進門就喊堂倌道:“有什麼好吃的,通通上了來,再來兩壺好酒!都拿來管待我這楊義弟!”
說着用力拍拍那壯漢的肩膀,顯是極為親熱,隻他身子矮胖,拍那楊肅的肩膀時,還要伸直了手臂去夠,又顯得有幾分滑稽。
店裡一人問道:“楊肅,你怎麼出得來,你的事判了?”
楊肅跟着陳天财去了一張大桌子前坐下,他這時頭臉整潔,沒了血污,也少了戾氣,身上穿一件寶藍新衣,想也是他的好兄弟陳天财帶與他的,再有這位好兄弟肥鼓鼓的身子在旁邊一襯,更是把楊肅襯得是身軀凜凜,相貌堂堂。
他此刻雙目炯炯,一身淩然,向那義兄一拱手,朗聲道:“多虧了大哥不計較,使了多少銀子,保我出來,知縣情知我楊肅捉奸殺奸不假,又有大哥一力作保,就輕寫了狀子,隻挨得幾個闆子,這案子就算這麼結了。”
這時堂倌端了酒菜上來,一邊布着菜,一邊笑說道:“誰不知楊爺做的是義舉,哪個敢真的罰得重了。”
旁邊桌有人道:“陳老爺,你可知道你老婆昨兒個已死在牢裡了。”
那陳天财一點不像死了老婆的,斟着酒哈哈笑道:“剛才去衙門裡聽見說了,那賊潑婦平日裡除了會管我要錢,還會幹個鳥事?死了正好給我新媳婦騰個地方住!”
店裡衆人聽了,就也跟着哈哈笑成一片。
楊肅笑完了,道:“說到那賊婆娘,我這裡還有個笑話要講給大哥聽。”
說着拿起酒杯悶一口酒,看大家都把耳朵豎了過來,繼續說道:“那日在堂上,我和知縣說了她和那小厮這般那般的醜事,那淫/婦辨無可辨,就發了失心瘋,大叫:‘他可以娶兩個妻,我憑什麼不能有兩個夫’,你們說這好笑不好笑。”
衆人果然又是一陣哄笑,陳天财笑着笑着,就拍桌喊道:“那個姓陸的,我當初看他沒錢下葬親爹,好心買他回來做個小厮,卻是招個蒼蠅放來蜜罐裡,專來臭我的蜜,我真日/他老娘!”
璃音聽着酒樓裡的這些動靜,越聽越沒意思,本來一直都沒有笑過,聽到這裡,卻忽然笑了,她身子向前傾了傾,伸手撥弄起桌上那一碟綠豆,撥了幾下,忽道:“你說他們好漢罵人,為什麼都要去辦别人的老娘?”
她這話說得粗俗,但語氣裡卻全無粗俗之意,隻有滿腔真心求教的不解,搖光聽了,眼底立時漾開了一絲笑意。
璃音見他但笑不語的樣子,又将一顆豆子撥了撥,繼續說道:“他既是跟文昌帝君有仇怨,為什麼不說要對文昌帝君做這樣脫褲子的事,卻要對他老娘做呢?帝君的老娘又沒有惹他。”
話音剛落,就聽身後噗地一聲響,璃音敏銳偏頭,就見一道水柱從面旁射過,像是誰不小心噴出的一口酒水。
接着身後一個有些耳熟的男聲響起:“一個姑娘家,滿嘴說的什麼好詞,難不難聽!”
璃音倏地回頭,就見到了一張熟悉的、好看的、又讨厭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