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同為四十歲老男人的老高仍在努力為他辯解着:“那也隻是山桃那個丫頭自己這樣說,誰知道是不是她勾引完了又不認賬。再說老荀人都沒了,也算是為小滿這事急沒的吧?咱們活人嘴上還是積點德,少說點死人的不是。”
荀娘子給一旁吃了一嘴油的大兒子擦着臉,哼道:“誰知道他那會兒在田埂上着急是為着小滿,還是為看得見摸不着那邊摘栗子的小姑娘。”
見荀娘子的話越講越難聽,老高終于忍耐不住,跳起身道:“你也不要把老荀想成這等下三濫的人,想我小時候還和他一起去觀裡算過簽,那道長看了他的命格,說他是三品大官轉投故裡,前世裡有過大作為的。”
璃音聽見這話,卻是一怔:三品大官,這幾個字怎麼感覺最近才在哪裡聽到過?
正想着,就見搖光伸出一根手指,往茶水裡一蘸,在桌上寫了個“姚”字。
啊,對了,是妄圖奸污姚彩秀,卻反咬一口的那個大伯!最後做到了朝中三品大官的。
荀娘子聽老高拔高了嗓門,也扔了擦嘴的帕子,霍地起身道:“笑死人了,什麼前世的三品大官,這輩子不還是一個又窮又好色的種地的,我又沒享到半點他前世官太太的福,隻陪他丢了這一把摸屁股的臉!”
說着用拇指量着中指的指甲蓋那麼一捏,捏去老高眼前晃着:“那麼個小水窪也能淹死人,說出去都沒人信,别是色鬼上身壓在他背上,壓得他起不動了!”
老高見說不過荀娘子,再辯下去恐怕就要傷了和氣,幹脆坐下身去,繳筷投降:“行行行,我不與你說這個。”
璃音也見過田裡那些挖來通水的小溝,最多就一個鐵鍬頭那麼寬,現在的望仙鎮熱得好似八月盛夏,那溝裡蓄水的深度更是深不過一截小指,要說這裡面淹死了人,确實荒唐,這時聽荀娘子說什麼“鬼上身壓在背上”,她不禁悄悄掩了嘴,湊去搖光耳邊,輕聲道:“神君,會是彩秀麼?”
桌上那個“姚”字很快就幹了一半,搖光也偏過頭來,将聲音輕輕地拂過璃音耳邊:“或許吧。”
嗓音輕柔,在璃音耳邊拂起一絲微癢,她不禁向後縮了縮腦袋,心想:或許真是姚彩秀苦等三百年,終于等來她大伯的轉世,也終于讓他嘗了嘗跌在水裡被淹死的滋味。
這可真是淑女報仇,三百年不晚了。
隻是轉世再報的仇,還算得上是報了仇嗎?
這時換了一個堂倌,又過來上了一道蒸河蟹,一見着荀滿,就跟見了鬼一樣,一個筋軟,就把手裡的菜盤跌了,口裡大聲叫道:“這不是荀家那個死了的小子!”
店裡其他桌上的人聞言,都紛紛往這邊瞧了過來,有幾個平時認得荀滿的,都瞪直了眼,起身叫道:“可不就是那個荀滿!”
酒樓裡一下炸開了鍋,有以為白日鬧鬼吓暈了的,跟着又有裝暈說被吓着了,要店家這頓不能算錢的,還有更多人都好奇地圍了上來,七嘴八舌要問個究竟。
這倒讓璃音記起,荀滿在這座望仙鎮裡,也算得上是個名人呢。那些個墨客文人,不還專為着這件事,寫了一首小詞在坊間流傳麼?
望仙橋,小兒殇,父即死,母斷腸。
如今除了望仙橋還在,倒隻有“父即死”是驗準的了。
想到此處,璃音不禁生出一個疑問:“那些個念詩作對的,還有幫着傳唱的,個個都這樣為荀滿不忿,那當初怎麼沒人想着捐幾個銀子,好歹幫他把棺材買了。”
她把這話向老高問了,老高便又搖頭哈哈大笑起來。
搖光很是記得他這副表情,上次他這樣搖頭大笑,就是在告訴自己望仙橋為什麼會被造得那麼高的時候。
老高笑了一陣,不緊不慢喝一口魚湯,才道:“他們那些詩都是為自己做的,不是為小滿做的。”
璃音又道:“那這鎮上除了這些窮書生,不是還有好多好心的富商嗎?”
望仙鎮外出行商的很多,在外掙了錢,就都想着回饋故裡,無論是捐資造橋,還是建辦學堂,都十分慷慨。
老高這下不僅搖着頭,連手也搖了起來,笑道: “他們啊,他們隻捐名字能上簿子的!”
璃音聽了,不免也覺得好笑,不禁用一根手指敲着桌面,輕聲改起詞來:“望仙橋,小兒慌,父淹死,母……”
搖光看眼前荀娘子笑花着眼,用丈夫的棺材本招呼圍攏過來的聽客,大講特講着荀滿這一段有驚無險的奇遇,他便也跟着璃音敲起桌面,接口道:“母歡暢!”
說着兩人對望一眼,就都笑出了聲來。
一會兒聽人說馬道長今早被發現死在墳地上了,璃音發出一聲輕呼:“啊 ,馬道長!”
昨晚他們離開墳地的時候,竟然所有人都忘記了地上還暈着一個失血過多、等人去救命的馬道長!
搖光轉着手中茶杯道:“他也死得不冤。”
綁走生人遊魂,便與謀殺無異,他确實死得不冤。
這邊正聚得熱鬧,突然聽得一個堂倌在門口叫道:“哎呀!是陳老爺回來啦!那賊婆娘的案子要判下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