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宮深處,幽靜小院一隅,滿樹月桂迷香,一天星鬥爍亮。
璃音正抱樹仰頭,明晃晃亮着額上兩隻嫩生生的龍角,戳在搖光眼皮子底下。
自她坦白了自己夜闖小院、又攀枝挂樹,皆是為着這每逢二月二就要冒龍角的邪症,就見這位神君沉吟半晌,神色難辨地說了一句“給我看看”,便就與她這麼一個仰脖,一個俯面,沉默地對望了起來。
此時的璃音便如那久染怪症、胡亂投醫的病患,聽了“給我看看”這四個字,就直把神君當神醫,期待他一番望聞問切下來,便真能開個方子,治了她體内這股邪龍之火。
然而這位神醫卻似乎卡在了“望”這一步,要知道病人去找郎中看病,最怕的便是那郎中一言不發,還一臉神色不明。
璃音輕扭了下有些發酸的脖子,心中懷着那已破滅了九分、但畢竟還剩一分的期冀,頗有惴惴地問道:“神君見多識廣,你看這症候可有法子治得?”
正問着緊要處,忽聽得樹梢上一個聲音道:“有法子治得!有法子治得!”嘲哳詭異,怪腔怪調。
但怪病正合怪人治,莫非這茂葉森森間竟還藏了位醫仙高人?璃音隻覺心間那一簇希望的小火苗越燒越旺,循聲看去,卻不禁大失所望,原來就在适才她躺過的那根樹杈子上,不知何時站了一隻鹦鹉,正在學舌亂叫。
那鹦鹉脖子以下通體青灰,隻羽冠金黃,眼如黑豆,嫩黃雙頰上暈着兩坨圓圓的腮紅,短而帶鈎的小嘴一張,便全是斷章取義的胡言亂語:“有法子治得!除非你陪我睡!有法子治得!你陪我睡!”
璃音:“……”
搖光擡起一隻手墊去她脖頸下面,輕輕将她腦袋扶回正位:“所以老師來此并非是為賞月,而是為魇鎮體内龍火。”
答非所問,卻面色稍緩,似也被那小鹦鹉逗弄出了幾分忍俊不禁。
璃音抱着樹點點頭,見他不答反問,想他也并無除龍之法,心中最後那一簇微弱搖曳的希望之小火苗,也終于如同被冷風一澆,啪地熄滅了,她便又有些失落地搖搖頭:“這龍火蹊跷,我至今不知它從何而來,許是玉橫從前吞吃過哪位邪龍的生魂,我又在修煉時貪圖冒進,催生心魔,心魔再勾動邪龍魂火,以我之力終究不能将其淨化完全,終要自食惡果、受其反噬了。”
那鹦鹉短鈎般的小嘴一刻不得閑,得了新鮮話料,立時一裁一縫,便更新了自己學舌的話術:“勾動邪火!你陪我睡!勾動邪火!你陪我睡!”
喀的一聲,璃音的手指甲在樹皮上撓出一道裂響。“你陪我睡”這四個字是焊死在它腦子裡了嗎?她見搖光對那聒噪小鳥充耳不聞,不禁佩服起他忍受尴尬的定力來,隻見他默然盯了會兒她那對龍角,忽然開口道:“這角我看着卻有幾分眼熟。”
一句話如火石相擊,璃音心頭那簇剛滅下的小火苗又騰地燃起:“神君知曉它的來曆?”
“小七,小七,終會相見,終會相見。”卻是那鹦鹉又不知從何處銜來幾句破碎詞藻,在一旁除了聒噪以外全無用處地插嘴叫喚。
搖光在聽到“小七”這個稱呼時似有微怔,璃音見狀不免也跟着一怔,不想自己竟小瞧了那鹦鹉,她隻當它是在湊字胡喊,沒想到竟真有點東西,誰知搖光一怔之後,卻隻是搖頭:“隻是眼熟,究竟在何處見過,卻記不得了。”
說完又臉作深沉,十分酷似一些經驗老道、卻不輕易傳授的江湖神醫,接了一句:“若果真是邪魂反噬,一味壓制隻怕反叫魂體兩傷,或許發出來就好了。”
璃音聞言一呆:這玩意是能随便發的嗎?那發不好可是要死人的。
那鹦鹉又忽然在一旁見縫插針,橫着腦袋大叫:“别怕!我來陪你!你陪我睡!别怕!我來陪你!你陪我睡!”
璃音:“……”
她第一眼見這鹦鹉就覺得有種莫名的不對付,而且怎麼越看越像在虞家村時,那隻明而惶之去她頭上洩糞的小東西,她素來喜靜,能忍百年清寂,卻難忍三句聒噪,此時終于忍無可忍:“這叫個沒停的小東西到底是誰家的?”
搖光倒似乎覺得它頗為可愛,神色語氣間甚是親近:“我也不知,突然有一天,它就飛來我殿中住下了,我有時就丢些果仁和種子給它吃,也快有九百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