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璎說:“确實要想清楚,如果精魄完整之後,他說自己也是郭中庸的同夥呢?他會不會報複我們壞了他們的計劃?”
康安安說:“呃,這個,我也不知道啊。”
謝子璎又說:“小王爺醒了嗎?他可還記得你?”
康安安說:“我不知道,也沒等到他醒來。”
謝子璎呆了呆,很失望:“哦,為什麼不等他醒過來?”又看了看康安安的臉色,改口,“不過仔細想想,當他醒過來的時候,你算是熟人還是陌生人?情形也确實是有些奇怪。”
兩個人相視無語,又瞧了瞧床上的青年,很有些命運無常的感慨,康安安說:“該來的總會來的,再說少了一魄也不至于令他變得情性大變,我覺得他醒來時脫不了就是平時小王爺的言行舉止,不過他得接受一個重大的改變——現在他的名字已經是郭珺臣啦。”
懷着忐忑的心情完成了還魂,卻想不到郭珺臣實在身體虛弱,隻撐開眼皮看了他們一下,也不知道有沒有看清楚,又重新閉上眼進入昏睡狀态。兩人期待糾結了半天,不料等來這個結果,不由傻了眼,轉念一想倒也沒錯,畢竟這具身體幾乎被掏空了精魄,死屍般存在水晶棺材裡好幾年,能再次睜開眼已經很不容易,怎麼可能馬上有力氣說話下地?
周嬸是個有經驗的,早準備下了米湯,用小勺慢慢喂進他嘴裡,隻灌了幾勺,便再也塞不進去了。
看到他半死不活的樣子,康安安和謝子璎反而松了口氣,互相安慰道:“也好,讓他先把身子養好,等有力氣了再說。”
謝子璎擦了擦額頭的汗,對康安安道:“我總算明白你為什麼不願意等小王爺醒來了,面對這樣尴尬的境況,确實不知該說什麼話才好。”
“得了吧,陌生的臉孔和陌生的精魄,哪一個更容易打交道?你要是覺得麻煩,就去和賀郎對調一下試試。他要面對的那個主才是真正的麻煩。”康安安說,這句倒真不是笑話,隻要一想到茶坊裡那個人淩厲的眼神,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一抖,所謂氣場,可不是小王爺之前的狂傲不羁,目中無人,即便是沉默也帶着霸道,不怒自威,怪不得郭中庸這些年都牢牢盯着他不放,所謂龍姿鳳采,王者之氣,大約就是這種感覺了。
她不等他醒來,固然是想送賀郎一個人情,更重要的一點,也是因為有些害怕與這個未知的小王爺打交道。與本尊相比,占據着他身體的郭珺臣不過是驕縱恣肆,氣勢上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她定了定神,“小謝,你要做好準備,可能趙府是回不去了。”
謝子璎沒心沒肺地說:“無所謂,我隻跟着你,小王爺要不要我都不打緊。”
康安安深深看了他一眼,他頓時覺察到不妥,驚問:“安姑娘你要去哪裡?你不會也丢下我不管不顧了吧?”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辦,你總不可能跟着我一輩子。”康安安搖頭。
“别呀,我還要跟着你一起去抓羅刹娑呢!自從和你在一起,見識了許多神奇的東西,清風觀的人我根本看不上眼啦!”謝子璎急起來,直眉楞眼地威脅她,“不行,這當口你要是不明不白地走了,還不如直接拿刀殺了我!”
真有出息,居然還會以死相逼?康安安側頭看他,覺得小謝果然比賀郎更黏人,許是跟着她的時間最長,依老賣老,所以覺得自己有資格鬧吧。
她默默地看了他一會,決定還是省點力氣,于是颔首道:“算了,以後的事咱們以後再商量,目前最重要的是等郭珺臣醒過來。”
第二天天未亮,康安安便去郭珺臣床前細看,發覺他還在沉睡,與前日相比,蒼白如雪的皮膚上有了一層淡淡的紅暈,終于看起來像是個人而不是一具活屍。
謝子璎坐着守了一夜,抱頭俯睡在不遠處的桌子上,鼻息沉沉,康安安順手将他頭上一縷散發輕輕攏起在腦後,同時看到他嘴角淌下的一串哈喇子。
她牽了牽嘴角,似乎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心裡還是那種蒼涼麻木的感覺,也好,不痛不癢,無情無欲,或許才能安全度過一切。她将一封書信放在謝子璎腦袋旁,有許多話,輕易說不出口,但落筆卻是非常的容易。
她走出門時,周嬸和青兒還在前屋忙碌,準備開始一天的蒸餅生意,所以沒有人注意到她換了身幹淨的男裝,永遠地離開了這條巷子。
作為一個度朔使,在歸墟趕了那麼多年死靈,康安安深深明白人之一生有多碌碌無奈,死後又是多麼千篇一律,而在這個結局面前,人一生所執着和牽挂的事物,所有因此産生的感動、驚喜、惶然、凄涼、憤怒、痛楚、不舍……到了最後都會淪為虛幻,在生與死的界線邊緣,所有的情緒都是浪費時間,完全不值一提。
同樣,吳鏡也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他還是氣得半死。記憶裡已經有很多年了,沒有人敢把他氣成這樣,康安安不在眼前,他便拿胡小俏出氣,把她狠狠地罵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