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源隔座看。不知不覺,時已過三更,吳鏡看得意亂情迷,幾次三番都險些落淚,才掏出手帕擦眼角時,卻見鄭榮喜雙手一收,停止了動作。
吳鏡說:“别呀,才到情深意濃處,怎麼就突然停了呢?”
鄭榮喜說:“公子不曉得我們傀儡戲的難處,咱們和話本不同,她們隻憑一張嘴開口即來,咱們可是全身全套的功夫,時間太久容易聲嘶力竭。或許當時自己不覺得,第二天起來便手也擡不起,嗓子也喊不出,所以自祖宗起就留下的規矩,一律不許超過一個半時辰,免得您明日再無戲可看。”
吳鏡意猶未盡,捧着心道:“原來如此,我想怎麼才剛入戲,就結束了。”
鄭榮喜笑:“放心,這戲正名叫‘珍珠傳’,又名‘狀元郎三戲美嬌鬼’,今天才兩次見面,略作調弄,最後那次才叫香豔濃情,皆大歡喜呢。”
吳鏡道:“呃……後面還有那麼多情……色呀?那好吧,暫且都不管了,記得明天早點來,别讓我空等。”想了想,又賞了幾錢碎銀,鄭榮喜裝作千恩萬謝地收拾了東西出門,店小二早等在門口,進來問:“吳公子,今天的戲您看着可還滿意不?”
吳鏡在他面前依舊要維持高傲清冷的架子,藏不住臉上紅撲撲的,春意盎然,一時說不出話,隻是低了頭慢慢吃了幾口酒,終于歎口氣道:“我倒第一次聽這種傀儡戲,确實别有一番趣味。”
店小二這才松了口氣,大笑起來:“公子确實不知道傀儡戲的妙處,其實他們在外頭街上演才沒這麼仔細,非得進了包間,對着客人少的時候,才敢放開手腳,盡興地露出絕活來,您慢慢地看上幾日就明白啦。”
那一頭,鄭榮喜也在賀郎面前回話,說:“吳公子是斯文的正經人,從來沒見識過風月之情,略微露骨些的台詞就面紅耳赤,無地自容了。”
賀郎笑笑,心想:吳鏡換了身,脫不掉也就是個女人家的心氣和肚量,天天沉浸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裡,不問人情世故,不知民間疾苦,不懂男女之愛,連看個話本口味都這麼單一無趣,本少爺偏偏要給他□□啟蒙,帶他領略一下人世間的男歡女愛。
鄭榮喜又道:“說也奇怪,這位公子的口味與衆不同,一般人都愛看男子左擁右抱,莺莺燕燕生死相随的男尊戲,他倒反其道而行,特别喜歡女子獨大,男子忠貞不二的女尊戲。”
賀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說:“那是當然,他是投入太多,巴不得自己就是那戲裡的女鬼,你隻管放心大膽的演,他就是表面假正經,心裡其實可喜歡呢。”
果然,這一天晚上吳鏡放松了許多,對着鄭榮喜掐燈、熏香、淫詞豔曲的表演方式不再抗拒,連狀元郎與珍珠在葡萄架下的幽情私會也咬牙忍了,偶爾看到激情纏綿之處,更是頻頻飲酒,雙頰浮起兩團桃花似的紅暈。
鄭榮喜常年在深宮豪門裡行走,深知那些閨房裡的貴婦少女最喜歡的口味是什麼,照他看來,吳鏡的喜好同許多寂寞饑渴的小娘子們其實也差不了多少,就是極度缺愛也極度渴望愛,明明内心幹柴烈火,表面還要僞裝得雲淡風清,不屑一顧的樣子,他是個善于誘導的,不廢吹灰之力便把吳鏡帶得一頭沉迷進去,意亂情迷,神魂颠倒,不過幾天光景,已是欲罷不能。
乘着這個大好勢頭,他提出了個大膽的想法:“公子,要不要來個新花樣?”
“什麼意思?”吳鏡似乎隐隐猜到了什麼,又是羞澀又是期待地看着他。
鄭榮喜身形特别高大,長得五官端正,神态間十分溫柔可親,吳鏡在男子中算是個高佻身材,可也比他矮了一頭多,鄭榮喜便微躬着身體垂首對他道:“有個戲叫‘杏花天’講的是前朝一位賣藝不賣身的名妓杏娘的豔史,戲是好戲,就是裡頭人物太多,最少也要兩個人一起演,到時候少不得要公子配合一下,替我提着那支美人傀儡,咱們二人三隻手,演一段三角戀的大戲。”
吳鏡詫異說:“還有三角戀的故事?”
鄭榮喜搖頭說:“三角戀算什麼,杏娘是絕色美人,自然是人見人愛,隻要戲裡出現的男人都隻喜歡她一個,不過她最愛的還是花王爺,當然,除了花王爺,她和嘯天将軍也有一段地下情。”
吳鏡又驚又喜,猶豫道:“這戲也太亂了,難道不是應該鼓勵大家情比金堅,忠貞不渝?有了王爺還和将軍勾勾搭搭,會不會有傷風化?杏娘是不是太不要臉?說出去還成何體統?”
鄭榮喜笑着說:“公子也太拘謹小心了,出來看戲不就是圖個開心暢快,平時遇不到的好事都能遇到,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才叫快樂。再說她和将軍又沒什麼,人家愛慕追求她,她總不能老大的耳刮子打回去,人非草木誰能無情,感恩一下而已,最後還是和王爺在一起天長地久,将軍隻是段露水情緣。”
一邊說一邊把個英俊潇灑的将軍傀儡提在手上,又把杏娘的傀儡遞給他拿了,說:“第一場戲就是王爺将軍都一同在場,兩個人争着向着杏娘表白深情,杏娘倒沒幾句戲詞,就麻煩公子替我提着線做個背景。”
于是吳鏡提着杏娘,被兩個美男傀儡輪番挑逗邀寵,那種感覺羞恥而驚險,新鮮又刺激,恍惚間自己便是個傲世的美人,腳下各種各樣或清俊或威武的男人争先恐後瘋狂追求,各種露骨的情話鋪天蓋地蜂擁而來,話本戲聽了許多年,哪曾有過這樣的渾身無力,軟綿綿心癢癢渾身發麻神仙般的感受。也不知是因為入戲還是酒性,整個人都飄飄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