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俏甩着帕子和康安安道别,說:“我這次也是應他命令而來,想不到他自己倒不在,我且等他幾日,畢竟我那裡還有一堆事等着辦呢……”
話說到一半,忽見個男人白眉赤眼地沖出來,一又眼炯炯地瞪住她。
胡小俏住了嘴,微微笑起來,她是久經的度朔使,立刻就瞧出這男人身上多了别人的精魄,是個半失心瘋的狀态,隻是盯着他額頭的紅指印看了一眼,轉頭對康安安道:“喲,我還是看錯了,你有定頭貨了,長得還頂不錯呢。就是身上有些麻煩,得費些力氣才能化解開。”
康安安不響。
胡小俏便把她手搖了一搖,歎:“你是真不喜歡說話,可是做了這個行當,由不得你沉默寡言,日後你不找事,閑事也會來找你,不如放開手腳享受一番,有什麼不懂的事,可以來大名府風月樓找我。”
她扭着腰肢款款而去。
小王爺沒好氣道:“大名府風月樓的?你要見的人不是個男人嗎?”
康安安不理他,隻問:“陳平來了沒有?”
謝子璎忙從後頭趕上來,回答:“王爺一早在門外派了人看着,人一到就先引到雅座去,再會來通知我們。”
康安安道:“那還等什麼,先吃飯,我不能餓着肚子聽你們說話。”
三個人回到方才的雅室,又叫了注碗一副,盤盞一副,果菜碟各五隻,新鮮蔬菜三五碗,康安安坐下便據桌大嚼,還時不時與小王爺舉杯共飲幾杯,謝子璎看了她如此豪邁,倒也沒個想頭,吃了三五杯之後,終于聽到陳平來了。
小王爺已經安排好隔壁的房間,中間的牆本是可移開的活體,牆面是紙刷的漆,看上去結實,其實特别輕薄,聽得外頭一陣腳步聲,酒博士把人引進了房間,謝子璎站起來拱手,道:“在下先去會會他,等下若是有什麼說得不明白的地方,大可讓酒博士來傳話喚我。”
小王爺道:“你隻管盯着王卿的事由,把他灌個七葷八素的就好。”
謝子璎笑起來,“王爺請放心,喝酒應酬是我的日常本事,包管把他治成一帖膏藥。”
事實證明,話說滿了都是要打臉的,耳聽隔壁陳平進了屋之後,一通寒喧坐定,菜肴上桌,酒博士端上兩壇酒,謝子璎忙不疊地叫着開封,誰知陳平止聲道:“不用了,今天隻是出來聚聚,我最近寒症才好了些,昨天晚上灌的還沒吐幹淨呢,今天橫豎半滴也不沾了。”
謝子璎也不是個吃幹飯的,聞言笑起來,“我開我的酒壇,管你什麼事,你若不想喝,就呆坐着看我吃香的喝辣,今天點的是眉壽和瑤光,白樊樓和朱宅園子裡調來的頭等貨色,你不動心,我卻管不了自己。”
一邊說一邊已拍開封口,大聲贊道:“‘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台’,到底還是我更有福氣。”
不論他怎麼激,陳平隻是不響,悶頭吃菜,隔了一會,才說句:“酒多誤事,我勸你也一起戒了,隻會更好。”
牆這頭的康安安和小王爺聽得都是一愣,小王爺就臉上起了層紅光,康安安見他馬上要暴躁起來,忙豎起指頭擋在眼前,看着他眼睛搖了搖頭。
小王爺才像鬥敗的公雞似的,一層一層地松懈下來。
康安安怕他多事,又伸手去讓他握了,才輕輕道:“感覺是打草驚了蛇,他分明是有備而來。”
小王爺握着她的手,心定下來,說:“沒事,依我看也别套什麼話了,既然他起了疑心,咱們就撕破臉皮,拿一條繩子捆了起來,我手下有幾個懂拷打的人,很能問出些事情,比小謝這種藏藏掖掖拐彎沒角的有用多了。”
康安安想了想,說:“再看看。”
那裡謝子璎久勸不聽,陳平硬是滴酒不沾,倒是謝子璎自己先吃了半壇,他越吃越覺得不是個滋味,終于扔了杯子,歎:“咱們在一起相處也不是三日五日的事了,哪一次不是推杯交盞盡興而歸,怎麼今天你就冷成這個樣子,休拿戒酒的話來搪塞,身體不好就少喝幾杯,總不會半滴都不進,到底是看不起我謝三還是另有隐情,咱們相交一場,别學那些隔着肚皮打算盤的貨色,有話直說吧。”?? 陳平又是一陣沉默,才歎口氣說:“小謝,咱們也算是一個府當過差的人,我瞧你頭腦活絡卻不是個髒心爛肺的,所以今天倒不是針對你,隻是昨天我和你喝酒,才多說了幾句話,吳惠那狗東西就報到公子面前去了,今天一大早,公子派人把我叫去大罵了一頓,說要是再聽到我在外面吃酒胡說,就一頓大棒子打出去,回頭别說是國公府,整個汴京城都别想留了。”
謝子璎立刻拍桌子大罵起來:“公子這是聽了小人讒言,冤枉你了呀!我不過是因為和你脾氣相投,才約你出來小酌幾杯,咱們倒的是酒,喝的是情,關别人何事,要他亂嚼舌根,哥哥,不是我多說一句,這吳惠平時雖然在公子旁邊跟進跟出,人卻遠沒你機靈,估計還是嫉妒心作祟,醜人多作怪罷了。”
這幾句話大概說到陳平的心坎子裡去了,他果然長歎一聲,說:“小謝,你是個明白人,隻是不曉得哥哥的苦,你雖然也在公子面前走動,卻是個有背景有家世的,謝家好壞曾是簪纓世家,瘦下來的駱駝比馬大,雖然不是錦衣玉食,也絕不短了吃穿用度,不像我家裡真正桑門蓬樞,人手短,吃飯的人倒不少,全靠着我在國公府的這點小錢度日,不怕你笑話,我是常常空着肚子來當差,有一頓沒一頓的,靠着外頭的酒席應酬混日子,專等領着賞錢了才回去讓家人吃幾頓飽飯,扯點布頭裁衣。你誇我機靈,卻不知道這都是被柴米油鹽趕出來的耳聰目明,想不到就這點油水還被人盯上了,平時一口一個哥哥兄長,背地裡做着欺壓人的把戲,小謝,你可要當心了,别和我一樣被身邊的人害出把柄來。”
謝子璎忙道:“哥哥這話真是戳我心窩了,實打實的肺腑之言,說到底沒事誰肯出來幹幫閑的營生,沒得看人眼色陪笑打臉的活計,咱們也是為了糊口養家才不得已為之,吳惠怎麼就不懂這個道理,難道他覺得公子對你更親近說話更多,心裡氣不過,想擠了你的位置自己鑽營上去?”
“哼。”陳平冷笑,“他?還嫩着呢,别說這府裡的事都沒看清,連公子的心都摸不透,雖然是一同進的府,我眼裡瞧見耳裡聽到的可比他多多了,公子何等睿智,也早看透他沒用,許多事情單交給我一人辦,這個蠢貨大約影影綽綽自己知道了,因此眼紅起來,居然敢動起我的心思,真是找死。”
他咬牙切齒地罵了一陣,又想起什麼,問:“昨天晚上我真的喝多了,不記得自己到底說了什麼,也不知道他在公子面前傳三過四了些什麼,小謝,你好好給我排一排,我也看看是哪句話把公子惹惱了。”
謝子璎想了想,說:“其實昨天晚上我也喝得不少,哪記得你說過什麼,就是有個叫王卿的人名字一直傳來傳去的,被你和吳惠說了不少遍。”
陳平頓時沉默,又等了一會,說:“那已是個死人,能有什麼可說的,我真是被酒肉塞了腸子,居然拿他說事,想必沒有添油加醋搞出什麼驚悚的話題來?”
謝子璎失笑:“哪裡,我也是酒在興頭上,所以沒仔細聽,再說咱們哪次吃酒不是一堆閑話,誰有功夫去記下來。”
陳平呵呵幹笑幾聲,說:“也對,所以喝酒真不是好事,被人冤枉了都不知道原因。”
“你也别想多了,公子素來重看你,警告你也是把你當自己人,再說咱們公子是什麼人,汴京鐵铮铮的招牌,天下君子的楷模,吳惠敢編排他身邊的人,等于在質疑他言行,咱們站得直影子正,誰怕這些目光短淺的小人。”謝子璎說着說着,忽又道,“你看我做什麼,我哪句錯了?”
陳平甕聲道:“你沒說錯,酒我不喝了,謝謝你這頓席,我先告辭了。”
謝子璎忙道:“你跑什麼,菜還沒上齊呢。我又說錯什麼話了,值得你如此顧忌,你也太怕吳惠了,就算昨天你們說王卿,不過一個死人,還能鬧翻天?”
陳平跺腳道:“快别再說這人的名字,叫人聽到了報到公子那裡,我就别在汴京混了。唉,你扯我衣裳幹嘛,我可以不走,但别再提這個人的名字,叫我為難。”
“好好好,聽你的。”謝子璎好不容易把他勸回來重新坐下,又倒了酒,“哥哥,你不喝酒不打緊,貼在唇邊沾沾濕,也算陪過我了,你聞聞這酒香,看看這酒色,當真是好酒,我最近得了筆外快,手上有閑錢,咱們且自己樂。”
陳平一聽“錢”這個字,立刻來了興趣,一拍大腿,說:“怪不得,我就奇怪呢,這麼貴的酒席,又沒什麼求人的要緊事,你竟也請起客來?快說,哪裡得來的外快?有什麼好處可别忘了我,也不枉我們稱兄道弟一場。”
“唉,這話也就說給你聽,千萬别給我傳出去,尤其不要傳到公子耳朵裡,否則我也别想在汴京裡混了,這筆外塊其實和趙府的小王爺有關,那也是個混世魔王似的人物,不好多說。”
陳平張大眼,奇怪:“都說那貨性子野,沒人能靠得上,還能從他手裡撈到錢?”
“怎麼不可以,找機會撈呗。”
“那以後有機會别忘了帶上我,我缺錢,隻要不賠上命,什麼事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