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事他也來搶人,就怕他沒這個膽量。”小王爺冷笑,“我明白你的意思,無非是讓我出面擺一桌酒,當面求他放人,可惜那種滿嘴仁義的假學士向來最惡心,叫我哪隻眼瞧得上,應酬都懶得應酬。”
“就算不為了别人,也要為了安姑娘,是不是?”謝子璎眼珠骨碌碌地轉,幫閑子弟的那點機靈狡猾在他身上運用到淋漓盡緻,永遠知道蛇的七寸在哪裡,“王爺您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安姑娘清清白白的一個大姑娘,進了府中也要落腳,日後即便是王爺夫人問下來,将來也有個交代。”
小王爺眼睛一亮,“日後、将來”兩個字果然深得他心,他緊緊攥着康安安的手,很久沒有如此平靜豐盈,充滿着對未來的憧憬。
“好,過幾天我就叫人下帖子,請他出來當面說清楚。”
說話間太醫已經趕到,把康安安仔細地一查,這一查非同小可,太醫吓得嘴都歪了,這女人左手臂骨折,手指骨折,渾身都是各種棍傷打傷皮外傷,也都算了,胸前肋骨斷了三根,内髒出血,眼前哪是病人,簡直就是一具活屍呀!
他抖着手考慮了半天,好不容易開出藥方子,臉色和病人一樣煞白,誰知小王爺道,“今天不用出府了,暫且住下來,不把人治好,你也别想走出去。”
太醫吓得欲哭無淚,胡須都抖起來,康安安忍不住安慰他說:“放心,我很快能好的。”
比大夫更笃定自信的病人,世上也就她一個了吧。
事實是,隻要維持好這具皮囊的體面性,站得起來有個人樣就可以,骨折出血算什麼,腿斷了她都可以一蹦一蹦跳着走,要不是考慮到太醫的承受極限,康安安現在就想掀開被子跑出去。
不過,讓她跑也跑不了,小王爺一直拉着她的手,像是個才找到了親娘的孩子,康安安覺得他真是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雖然她自己也是個異類,可是在周圍人那種看着狗男女般的目光下還是會覺得尴尬,她歎口氣,“小王爺,今天的事謝謝你了。”她用眼神制止他,“不過,能不能請你先放一下手?”
小王爺一愣,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太醫和婢女乘機過來給她手臂、手指上夾闆,小王爺看着康安安青紫成胡蘿蔔狀的手指,實在心疼,對謝子璎道:“父親一直讓我多和國公府的公子來往,說是沾沾他的儒雅正氣,陶冶性情,我雖一直讨厭他滿身的假道學,但也想不到本人居然如此心狠手辣,能把個姑娘打成這樣的人,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謝子璎點點頭,不敢妄加評論,他有自己的打算,想:仙姑又不是普通的姑娘,公子也不會對偷盜的家奴大打出手,這裡面一定有什麼不得了的秘密,不曉得仙姑肯不肯告訴我。
小王爺越想越氣,說:“不行,我得替安姑娘出了這口氣,小謝,這事你得幫我一起辦。”
謝子璎說:“好的好的。”
這也是他顧忌小王爺的地方,永遠仗着勢力為所欲為,路子不在正道上,雖然作為靠山背景強過公子,可在他手下當差太麻煩,一來主人難以取悅,永遠摸不透他的心思;二來辦事風險太大,一不小心,就成了助纣為虐式的任務。所以小王爺雖然家世顯赫,手下投靠聽差的人卻又極少,但凡他有王公子一半的好名聲,也不至于如此門前清冷,惹得平時一群幫閑子弟也常常歎息,可惜了這塊好肥肉,實在難嚼。
不過謝子璎一直都有自己的心機,要拿下小王爺這道難關,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他的癫狂之症治好,尤其是在康安安告訴他小王爺其實被施了詛咒之後,他更有信心可以治本,當然,這一切都少不了仙姑的協助。
隻要看到平時霸王似的小王爺在康安安眼前溫順得像隻小白兔,謝子璎就分外笃定心慰,打開趙府大門的鑰匙已經拿到了一半,而剩下的另一半,就看他如何運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了。
康安安才不知道這些人各懷心思,她現在思考的角度比較獨特——不知道趙府的治安管理怎麼樣?方才進門匆匆一瞥,就感覺到底是富貴之地,與尋常官宦之家完全不同,治理嚴謹,處處設崗,還有巡邏隊來回檢查,本來王卿的事一了結,她就該去白樊樓向吳鏡大人交差,可看眼前這個排場陣勢,自己根本溜不出去,要是讓吳鏡大人空等,恐怕是要引起他大為光火的。一想到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康安安便打了個冷顫。
“小娘子,你是不是覺得冷?”立刻有婢女替她蓋上被子,随即遞上暖手的紫銅小爐,康安安看着這一頓七手八腳,再想想小王爺緊貼如狗皮膏藥,覺得自己成了鑲金籠子裡的麻雀,真的插翅難飛了。
這一躺就是三天,三天裡康安安總算見識了什麼叫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也明白了度日如年是個什麼滋味,說得好聽是前擁後簇衆星捧月,其實就是個犯人,時時刻刻被許多人嚴加看管細心呵護,當中還穿插着小王爺的随機查崗。
她無計可施,隻能在衆目睽睽之下迅速地康複起來,太醫本以為至少要被扣下個把月才能放出去,想不到不過三天,半死的病人居然就能坐起來,小王爺大喜之下,自然賞賜了許多銀子,太醫本着醫者仁心的态度,一手攥着銀子,一手還不忘摸着自己的良心,隐晦地提醒他:“老夫從醫這些年,從未見過傷得這樣重的人居然隻用了三天就能下地,這小娘子恢複得也太快了,沒有‘人’能夠做得到呀。”
小王爺毫不體會他的用心良苦,反而驕傲地道:“她是天上仙子,自然不同于凡人體質,你休要出去胡說,若有任何傳言,我唯你是問!”
太醫隻當做了一個噩夢,逃也似地離開了。
小王爺越發把康安安捧得如珠如寶,不知道怎麼保護照顧才好。
第四天早上,她不小心摔了一隻定窯刻花碗,茶水濺了一地,立刻奔過來四五個婢女,急聲叫:“小娘子,有沒有傷到手。”同時,門口、窗口也有人探頭進來,小王爺怕公子真的來搶人,在她的房門、窗外一共布置了四名護衛,日夜無休地看守。
康安安深深吸了口氣,覺得自己差不多快瘋了:“麻煩請你們家小王爺來一次,我有話要和他說。”
“安姑娘,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小王爺聞報一陣風似地趕來了,頭發散亂,薄衣輕衫外胡亂披了件家常的外袍,連腰帶也未束,臉上倒是幹幹淨淨,還沒有畫那些奇怪的花樣,分明是剛從床上爬出來。
他來得太急了,康安安也剛起床,正坐在梳妝鏡前讓婢女伺候她梳頭,一大早,兩個衣衫不整的男女共處一室相對而視,連身邊的婢女們都覺得很不成體統,可這兩個人都算是怪胎,自己不覺得,旁人也不敢說。
康安安乍見清晨露珠般清新的小王爺,發了一陣呆,心想原來這才是他的本來面目,雖然面色略嫌蒼白,然而眉眼深邃,形貌昳麗,與平日所見簡直判若兩人,要不是性格癫狂,這人還真算得上是龍章鳳姿。
“小王爺,我想出去一趟。”
“可以,我馬上安排人馬,不知安姑娘要去哪裡?”
“不必麻煩,我今天晚上想單獨出去一趟。”康安安搖頭,“請你不要派人跟着我。”
小王爺沉默,過了一會,他郁悶地說:“安姑娘,你不是又想去八仙樓做生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