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戾魅分為三種,各有不同。第一種是含着深仇大恨被冤枉害死的,或者像王卿這種未必是有天大的冤情,不過他死時穿了紅衣,間接助長了戾氣,才有機會朝戾魅進化;第二種是惡吏的精魄,這種人天生嗜血殺生,帶有銳不可擋的厲氣、殺氣,死後若不及時帶入歸墟之境便會轉為戾魅;第三種叫作替頭兒,也就是世人常說的替死鬼,因死于非命被困頓在原地,非要找個人代替他的位置才能脫身。
這三種戾魅裡面王卿真是最平凡最樸實無華的一種了,因此康安安總覺得他決非大奸大惡,甚至很有些可憐可歎,活着的時候受到同伴欺負,死之後若再被打成絕戶可就混得太差了。無論是天理人性之前,都必須拉他一把,自己沒事作踐個老實人算什麼本事,顯得太沒節操了!
可是這個老實人屬驢子脾氣,犟頭犟腦,不肯好好聽勸,一味地沉迷在自己的恩怨糾葛裡,已經快把自己拖到絕境去了。
王卿天性懦弱,又處在轉化的過程中,所以乍眼見到惡煞似的他,康安安倒也不緊張,她不慌不忙地伸出了拳頭,乘着王卿撩開爪子撲過來的機會,她從他身旁一碾而過,扭頭過來,雙手一開,兩隻手心突然各發出一道白光,朝着王卿撲面而去,兩團光融融得像兩隻白兔子,筆直打在他身上。
王卿 ‘嗷’地一嗓子,聽起來很慘,度朔使雖然占用着人的肉身,卻自帶着來自北陰之地的煞氣,專對付精魄的罡風,這兩團光就像兩把刀斬在剝了皮的王卿身上,把他的魂體打得皮開肉綻,他嚎叫着竄起多高,再不敢回手,轉身沒命地跑了。
真是沒用啊!康安安看了看自己的兩隻手,很有點意猶未盡,王卿做人的時候膽小怕事,做了戾魅也是最低級的,根本不扛揍。不過跑倒是跑得很快,一陣風似的,欺負她拖着沉重的肉身,完全追趕不上去。
一邊歎氣,康安安一邊從懷裡摸出塊手帕來,要知道這可不是尋常的手帕,是吳鏡大人在白樊樓賞給她的寶貝,素白绫帕子上繡了一團曼妙的花紋,看起來像是纏繞的藤蔓和茶朵,極其複雜,其實這就是十殿都邑府各級差官的專屬印章,不同等級的差官所持的花紋是不一樣的,也算是各家的身份識别以及收魂利器,因每個等級的印章中所含的法力也是不一樣的。
據吳鏡大人所說,隻要她對着戾魅抛出手帕,兜頭罩下去,精魄傾刻會被吸入手帕裡,轉眼消彌殆盡。要不是她懷着仁義之心,還想着渡化王卿,否則早就拿出來用了,哪用得了拖了這麼久。
下次再見面,要不要把這家夥直接打碎呢?康安安手指裡纏着手帕,咬着嘴唇,害了相思病的大姑娘一樣,猶豫不決起來。
這裡康安安忙着找王卿,想不到有人也在忙着找她,謝子璎第二天一早便來府裡,進進出出書房二三次,終于在半道上堵到她,歡喜得像撿了寶,嘴裡還要抱怨:“仙姑,你真是叫我好找啊。”
“你找我幹什麼?”康安安瞪他,有點頭痛,感覺到這人不但不怕她,而且似乎是下決心跟定她了。
“我想請你幫個忙。”他眉開眼笑,一點都不客氣。
“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康安安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其實和你不熟,也不想和你熟!”
“隻要見面次數多了,總會熟起來的。”謝子璎毫不介意,他耐心地、平靜地開導她,“熟人之間免不了有事相求,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其實最先開口的那個最吃虧,譬如我今天求了你一件事,就欠下了一份人情,日後你再來找我還清,完全可以提出更苛刻的要求,我也必定替你辦好,這樣想想,是不是後來的人更得意?”
豈有此理!竟有此事?康安安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你看,今天我委屈自己先開了口,等于是先做了墊腳石,專等你以後好踩上來啊。”謝子璎滿臉誠懇道。
康安安第一個反應是一巴掌甩到這個巧言令色的小滑頭臉上去。不過她還是忍了下來,确實,不能得罪他,她還真有事要麻煩這個人。
“少來這套,”她擺擺手,“我沒功夫和你長期禮上往來,不如咱們速戰速決,你求我一事,也馬上替我辦一件事,從此咱們互不相欠。”
“好!不知仙姑想讓我做什麼?”他大方地問。
康安安微笑起來,“你先說吧,畢竟第二個說的人可以更得意。”
謝子璎在自己剛布下的陷阱裡跌了個跤,有點胸悶,他捂着胸口說,“明天晚上我有個飯局,想請仙姑一道參加。”
“第二次見面,你就要帶我出去吃飯?你,不會是看上我了吧?”她恍然大悟。
謝子璎頭大,也不知道她哪來的自信和勇氣,立刻搖頭,“沒有沒有,仙姑誤會了,雖然仙姑生得花容月貌人見人愛,小人還是很有自知之明,根本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我請仙姑純粹就是吃飯。”
康安安上上下下看了他十七八眼,事情絕沒這麼簡單。
果然,他有點不好意思,又接着說,“在酒席上恐怕要請仙姑替我看個人,到底是被什麼東西附了身?”
“你不是道家外修子弟嗎?第一眼就看出我魂身不符,輪到别人就不行了?”
“唉,在下道行尚淺,那時也是因為仙姑新上身沒幾天,還不很熟悉,才會顯出魂身不符的樣子,等再過些日子,仙姑徹底熟練了,别說我,連我師傅都要花些力氣才能看出來。”
“那怎麼不去請你師傅出馬?”
“我也想呀,可是一來那個人身份太尊貴了,我師傅根本不能在他面前随意出入;二來飯桌酒席上我帶個不相關的道長晃來晃去,豈不是更要引起他的懷疑。”
“你帶我去就不要緊?”
“沒事沒事,仙姑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到時候你隻需要看看他有沒有問題就成啦。”
他說得一派天真爛漫,康安安卻覺得這人其實很有心機,事情絕不可能像說起來這麼純屬好奇,不過也沒什麼,她反正也是有事求他,用出去吃頓飯來換取王卿的消息,這筆生意還算蠻值得。
可惜,一直到了酒樓裡,她才發現其實自己并沒在席上大塊朵頤的命。
酒席設在城北的八仙樓,進了大門,有條長長的主廊,約百餘步,兩旁各有樓房相對,圍繞南北天井,設了許多飲酒的小閣子。好幾百花枝招展的歌姬聚集于主廊檐下,等着酒客召喚,璎珞夜燈之下,一個個彩衣花顔,望之宛若神仙。
一進門,謝子璎便找來個濃妝豔抹的女人,“麻煩大姐把她領去桃師姑那裡,就說是謝三帶來的人。”
康安安皺眉:“你不和我一起進去?”
“吃酒的客人都是持着主人下的帖子才能進去,隻好先委屈一下仙姑,先讓桃師姑妝扮一下,才能入席。”謝子璎拱拱手,抽身走了。
桃師姑不過三十左右的年紀,溫柔素淨的一張臉,觀之可親,隻看外表完全不像酒樓裡的人,見了康安安微微一笑,“好個謝三,真會給人添麻煩。”
“先換了身衣裳再進去。”她邊說邊示意左右婢女來替康安安寬衣解帶。
康安安縱然滿腹狐疑,還是任由她擺布,換了身鮮豔的衣服,又重新梳了頭,補了個妝,插了好些明晃晃的首飾。
“好姑娘,到了裡頭記得少開口,多笑臉,杯常滿。”桃師姑笑起來眉眼間十分風流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