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杜安四世的心髒忽然猛地為之多跳了一拍。
然後,茉莉公主站起身來,面向王座上東方的大皇帝,深深彎腰施禮。
當她重新直起身來仰望她的父親的時候,她說:“父親,我明白,這一生還有很長……但是,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願站在他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與他永遠在一起。”
博杜安四世的心髒突然發出咚的一聲很大的雜音。然後他感覺自己的胸腔就仿佛蓦然變成了一面牛皮鼓那樣,心髒變成了鼓槌,咚咚咚咚地撞擊着胸口,跳個不停。
他也同樣慢慢地從席上站了起來,轉向王座上東方的大皇帝。他不動聲色地平靜仰視着威嚴的大皇帝,但是他垂落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指尖因為緊張而變得冰冷。
東方的大皇帝也同樣正在注視着他。
他頂着那鷹隼一般銳利深刻的視線,緩緩地躬身向着東方的大皇帝施了一禮。
“我請求您,偉大的陛下,将您掌心的明珠賜予我。”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猶帶着一點少年的清亮感,真誠而懇切地說道。
“若能得到茉莉公主殿下作為我的妻子,那麼我就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人——”他說。
“我在您和諸位大人面前起誓,我将窮盡一生珍愛她,維護她,尊重她,滿足她的所求,将她擺在世間其餘一切之前,令她居于世間萬事萬物之上;将我所有之一切,并将全部的名譽與榮耀與她共享,使她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女性。”
席間那些貴族與大臣之間仿佛有人發出“哦”的驚歎聲,但是東方的大皇帝沒有立刻回答。
博杜安四世挺直背脊,端正地站在那裡,任由東方的大皇帝打量着自己。
他已經知道這隻是一個夢境。可是即使隻是夢境,但是終于能夠有一個機會擺脫病痛、重獲健康,得以堂堂正正地站在陽光下,向她光明正大地求婚,他無論如何也不想放過;無論如何也想要達成這個心願,這個奢望,這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
王座上的大皇帝終于說道:“那麼,你就走到我的面前來,耶路撒冷之王。”
博杜安四世依言離開座位,往王座之前走去。他經過那些貴族和大臣們的席位,聽到他們竊竊私語的議論聲,卻一步一步踩得極穩,脊背挺直、意氣風發、步履矯捷、身姿優雅;最後,他經過了茉莉公主的面前,來到了王座之前。
東方的大皇帝并沒有立刻對博杜安四世說話,而是溫言對茉莉公主說道:“我的小茉莉啊,來這裡。站到這個年輕人身邊去吧。”
博杜安四世目不斜視,卻感到身側襲來一陣溫暖的氣息,衣袂翩然間,有一股茉莉的香氣隐約傳來。
茉莉公主走到了他的身旁,和他并肩站定。
東方的大皇帝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
“那麼,我把我國的明珠送給你。”他對博杜安四世說道,朝着他們比了個手勢。
“茉莉,你為什麼不像你剛剛說的那樣,握起他的手呢?我祝福你們。”他說。
博杜安四世下意識轉向身旁的茉莉公主。他剛一轉過去,就看見她也剛巧在同一時刻轉向他,臉上露出有點緊張的微笑。當他們的視線在半空中相遇的時候,她臉上的那個緊張的微笑變成了燦爛的笑容。
她朝着他伸過一隻手來,下一秒鐘就緊緊握住他垂落在身側的右手,并且微微舉高,似乎想要朝着東方的大皇帝示意自己已經依言而行,獲得了他的許可,以及無上的幸福——
可是下一刻,博杜安四世聽到了周圍爆發出的驚呼聲。他面前的東方的大皇帝驟然欠身而起,臉色猛然一沉,眼睛都似乎要從發紅的眼眶中因為震驚而鼓突了出來——
他感到一陣驚訝不解,下意識地低下頭去望了一眼他和茉莉公主交握的那兩隻手。但隻消看上那麼一眼,他就震驚繼而恐懼,渾身發抖了。
……因為那隻白皙嬌嫩的、牽着他的小手,手背上忽而蔓延上了一片膿疱和潰爛,那隻手很快就在他眼前飛快地變得血肉翻起、皮膚壞死。
博杜安四世震驚地睜大眼睛,猛地一下用左手把右邊的衣袖拉高,發現那片膿疱和潰爛是從他的手臂上傳染和蔓延過去的——那些膿腫和潰瘍一分鐘前還不在那裡,他的手臂還光潔、結實而健康;可是現在,在他握住她的一霎那,他的手臂已經迅速轉成了那種他所熟悉的模樣——皮膚因為反複壞死而發硬發黑,血肉裡混着膿液裂開;他驚恐地試圖握緊那隻被他的病菌所侵襲的小手,微一用力,卻感覺手指下捏住的她纖長的手指骨節發出脆弱的咔咔聲,像是下一刻就要斷裂。
他太害怕了,他猛地想要甩開她的手。可是她卻仿若一點都察覺不到疼痛和不适——就像是他在九歲時與同伴玩鬧,察覺不到手臂上傷口的疼痛,因而才被确信患上了麻風病那樣——依然笑着仰起臉來,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望着他,說道:“我不怕。陛下,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恐懼得發起抖來,整個人都抖得幾乎無法站立,背脊也重新深深地彎了下去;他拼命地想要把她甩開,他甚至咬着牙去推她,可是她不走。她就站在他的面前,死死握緊他的手,任憑那股死亡的黑氣沿着她的手臂攀升到她的頸子上、臉上,還在對他說着:“我絕不會放開你,陛下。死都不會。因為我愛——”
博杜安四世猛然驚醒,一身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