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生是不久前在那場連綿不絕的秋雨中被師父撿到并收養在道觀中的,他沒有過往的記憶,不記得自己的名字,隻依稀覺得自己似乎曾經擁有一個圓滿的家庭。
父親威嚴而不失慈愛,會将他抱在懷中教他讀書習字,母親溫婉而不柔弱,會撫摸他的頭細心的為他擦臉。
緣生每每夢到都忍不住淚流滿面心悸難平,他知道一定是出現了什麼意外打破了他美滿的家庭,才讓他流落到荒山野嶺,差點凍死雨夜。
緣生的師父是個沒名氣的道長,道觀破破爛爛自他來起就沒見過半個香客,這樣的道觀還能運轉下去不為吃喝發愁,蓋因他師父還有個在皇宮教書的副業。
緣生覺得他師父不發癫的時候是個很值得人尊敬的人,至于發癫的時候——
睡到一半被人搖醒的緣生睜開眼,看到他長得很仙風道骨的師父坐在床邊,正用一種沉痛而惋惜的眼神看着他。
緣生閉眼揉了揉眉心醒了醒神,“師父,這次又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又”字真是熟練到讓人心疼。
岑夫子道,“徒兒,你師祖顯靈了,他說你沒有慧根,道觀你怕是待不久了。”
“…………”緣生沉默了好一會,張嘴想要說什麼最終又什麼都沒說,隻是默默重新躺回床上閉眼蓋上被子,“行,我明天就去隔壁萬福寺剃度。”
岑夫子立刻吹胡子瞪眼,伸手隔着被子拍了他一下,“你竟然要跑去當和尚,欺師滅祖!”
“都是出家沒什麼不同,師父你不能歧視秃驢。”緣生振振有詞,“而且師父你說過咱們修道者最講究知行合一率性而為,不然便會有損道心。所以師父我真去修佛那也是順心而為,是哎——嘶!師父你怎麼打我?”
“不打你我道心有損。”岑夫子維持着自己仙風道骨的外表,隻是擡手輕敲了他腦門一下。
他撚了撚發白的長須,開始攆還躺着的徒弟,“今日開始你随為師一起去上書房,給為師當書童,你在宮裡機靈點,多和人接觸說說話,幫為師找找有趣的人。”
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岑夫子是個道士,也是個儒生,他從不輕信鬼神之事,那文章出現的卻是鬼魅,他卻并不是真信這是老祖宗所為。
岑夫子有心想探明這人的身份,于是回複中不動聲色地挖了一些坑,故意留下一些言語上的漏洞,讓他的話和之前課上講過的觀點自相矛盾,誘使對方抓住并以此反駁。
岑夫子從文章風格判斷作者是個有些一闆一眼,或者說過于遵循邏輯規則的人,他确信對方就算察覺了他的陷阱,也不會故意避開不答問題。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岑夫子已經确定這個人必然聽過他講課,大概率就是某個皇子或者他們的伴讀,公主們偶爾也會來上書房聽課,也有這個可能。
對方不願意在他這裡暴露身份他也強求不來,尤其若是公主,他更不能去接近。
倒不如讓小徒弟混進去,說不準能得到出乎意料的效果,而且小徒弟才七八歲都稱不上是個少年,對方若真是個公主也不會出什麼事。
再且說小徒弟真的沒什麼當道士的才能,倒是頗有些讀書的天份,宮裡教書的雖然有幾個老古闆,但也有幾分才華,他去了沒壞處。
緣生并不知師父心中想了這麼多,他隻懵懵懂懂的點頭。
“那還不快起來。”岑夫子催促道。
緣生:“可是師父,您今日沒有課啊。”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叫你趕緊起來?”岑夫子沒好氣的拍了拍徒弟的腦門,“李家那個老古闆腿腳不便又精神不濟,總喜歡讓學生先搖頭晃腦誦讀半時辰再上課,咱們腳程快一些,趕在他到之前先把課上了。”
“師父,祖師爺還看着呢,你小心被逐出師門。”緣生磨磨蹭蹭的起床,嘴裡還念叨起來十分孝順的關懷起他師父來,“師父,你要不要給祖師爺上香拜拜?畢竟祖師爺都顯靈了,哎,我真的不想小小年紀就承擔師門重擔。”
“臭小子,你師祖隻是顯靈了又不是要帶我走,你這還惦記上了。”岑夫子終究沒能穩住自己的仙風道骨,吹起胡子一腳給徒弟撂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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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瑾安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自己有沒有再收到灰信,還好,沒人再給他燒紙了。
薛瑾安順手打開學習軟件,打算就着新上的教材下飯,這是他的習慣。
他其實并不是每天都會點開學習軟件,但他會記住課程表,隻要上書房上他沒聽過的新課,他就一定會開學習軟件自學教材。
今天是李太師的課——太師位列三公,雖然隻是虛職卻也是一品大員,地位超然,皇帝也敬重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