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薛琉光死死埋頭看着桌上的書,指尖掐進掌心,他恨不得蒙住眼睛捂住耳朵裝作什麼都聽不見,然而肩膀被一股大力撞了一下,他身形歪了歪,沒辦法再裝聾作啞,不得不擡起了頭。
二皇兄三皇兄正看着他,眼神中隐隐含着威脅,而他的伴讀正襟危坐地“沉浸”在書本知識中,仿佛什麼都不曾做過。
八皇子死死咬着牙才将心中翻湧的情緒壓下去,他勸自己皇子和皇子是不同的,他的母妃是一個死了連位份都沒能撈到的宮女,他沒有母族撐腰,父皇也根本看不到他,沒有人站在他這一邊,在羽翼豐滿前,在有能力抗争前,他必須忍,他也隻能忍。
要不然,就會變成薛瑾安那樣。
至少,沒有變成薛瑾安那樣。
想到那位比自己隻大三個月的七皇兄,想到對方一夕從天之驕子到人人可欺的命運,八皇子失衡的心情微妙的變好了一些。
八皇子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情會變好,或許是因為自己不是最差的,又或者是因為不如他的是薛瑾安,是和他前後腳出生,同是皇子,卻有着雲泥之别的薛瑾安。
他給皇兄們比了個手勢,緊張地觀察岑夫子的動作,趁着夫子轉身的時候,彎着腰悄悄離開座位挪到上座桌案邊,伸手開始翻那被壓在底下的黃紙,他捏住了紙張一角馬上就要抽出來了,夫子恰在這時若有所感般的準備轉身。
八皇子心中一慌,手不自覺地發抖,涔涔冷汗濡濕了他的後背,他下意識地看向威逼他的兩位皇兄,而他們卻不知何時也低頭眼觀鼻鼻觀心的看起書來。
不行,不可以,不能隻有我一個人受罰。他求助的眼神幾乎沒有經過思考,落在了最好說話的六皇子身上。
宮裡的孩子大多早熟,隐隐約約都知道些什麼,大皇兄上朝聽政一事如同一個信号彈,打響了皇子競争的第一槍,不過才一個月,就隐隐有以二皇子、三皇子為主分出兩個陣營的意思。
一衆皇子中,五皇子患有心疾,六皇子天生口吃,在其他皇子都健康的情況下,基本是無緣于皇位的,偏偏他們背後的母族勢力都不容小觑,可以說是最優的拉攏對象。
而五皇子沉默寡言的背後是冷漠疏離,從來都避着人走,并不好接近,于是仁善單純好說話的六皇子就成了香饽饽,八皇子也在其中混了個臉熟。
六皇子的脾氣性格是真的很軟,也很“樂善好施”,八皇子在他那裡吃到過豐富的零嘴膳食、拿到過賞人用的金銀锞子珍珠珊瑚。
八皇子在這一刻将所有希望都壓在六皇子的心軟上,他白着臉無聲地嗫喏嘴唇:六哥,救我!
伴讀的手第一時間按在六皇子手上,六皇子其實有些猶豫,但眼看着八皇子就要暴露,身體比腦子更快反應,他跟竄天猴一樣“噌”地從椅子上竄了起來。
“夫子!”因為緊張,他音量一下子沒控制住,宛如爆竹一樣炸響,饒是淡定的岑夫子都吓了一跳。
岑夫子松開胡子,揉了揉被拽疼的下巴,沒好氣地道,“有話可以小點聲說,你們夫子我還沒老到耳聾的地步。”
“你有何疑問?”岑夫子問道。
六皇子漲紅了臉,他很是心虛,一開口小結巴成了大結巴,一句話說得十分艱難,“回、回禀夫、夫子,剛、剛才講、講的祭、祭祀、祀之禮,學、學生沒、沒、沒有聽、聽懂……”
索性岑夫子沒有察覺,隻以為他是緊張,耐心的聽完他的話後眉梢挑了挑,笑着調侃了一句,“楊順之這個外祖當得實在不稱職。”
六皇子的母妃舒妃姓楊,正是禮部尚書楊從之女,順之是楊從的字。
六皇子頓時更心虛了,低着頭都不敢對上岑夫子的眼神。
好在岑夫子似乎并沒有發現,十分耐心的重新講起祭祀之禮。
危機解除,八皇子松了口氣,立刻飛快地抽出黃紙回了自己的座位,心跳聲重重的如擂鼓,做壞事成功的隐秘興奮感占據了他的大腦,他第一時間就想查看自己的戰果,手臂卻再次被推了一把。
伴讀側了側身,露出了身後正對着這邊使眼色的二皇子三皇子。
恍若一盆涼水兜頭澆下,八皇子抿緊了手指微微收攏,臉色有一瞬間的陰沉,不過很快他就收斂了起來,自然的雙手将戰利品送到吃裡扒外的伴讀手裡,讓他傳遞出去。
當三皇兄迫不及待地打開要看的時候,八皇子佯裝不經意的将毛筆掃落在地,彎腰去撿的時候,腳輕輕勾了一下旁邊的凳子。
“啊!”身形不穩的伴讀摔倒的時候下意識驚叫了一聲。
岑夫子轉過身來,沒來得及收起黃紙的三皇子被抓了個現行。
岑夫子皺起眉,語氣冷然,“三殿下,你手上拿着什麼?”
而八皇子眼神茫然而無措,似乎不明白自己隻是低頭撿了一隻筆,劇情的發展怎麼就叫人看不懂了。
這場臨時起意的課堂小動作就這麼結束了,岑夫子十分生氣,直接請了戒尺先生,被抓包的三皇子和打掩護的六皇子掌心各挨了十下,瞬間一片紅腫。
六皇子捂着掌心眼淚汪汪,他的伴讀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眼神不動聲色地在罪魁禍首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三皇子就直接多了,他喜歡舞刀弄槍,也長了一副好身闆,脾氣向來是皇子中最暴烈的,和四皇子那種隻耍嘴皮子的紙老虎完全相反,他向來是不放狠話直接動手的類型。
他惡狠狠地瞪着罪魁禍首的背影,咬着後槽牙跟身邊的伴讀說,“下學後帶他到演武場。”
八皇子假裝沒有看到伴讀蒼白的臉色和顫抖的身軀,他若無其事的提起毛筆懸腕,他從入上書房開始就一直在描岑夫子的字,已經學了一些形,原本想筆走遊龍的寫出一個灑脫的字,落筆的瞬間卻莫名慢了起來,一筆一劃的寫得十分周正。
黃紙上的内容他沒有看到,卻還記得那方方正正整齊劃一的字。
岑夫子那般喜歡,必然也是喜歡那字的,他不由地就模仿了起來并對此深信不疑記了很多年,為此學了一手科舉專用的标準台閣體。
他模仿着那字在紙上寫下了一個“棄”字。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薛瑾安被欺負了隻會跟死狗一樣一蹶不振,我和他到底是不一樣的。
此時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模仿誰的字的八皇子,看着那個“棄”字十分滿意的如是想。
……
五皇子的座位在最後,他将所有的一切都盡收眼底,包括那些自以為隐秘的小動作。
真有意思。五皇子勾了勾唇,見事情平息再沒有熱鬧看了,便站起身來。
他捂着胸口微微皺眉,低聲道,“夫子,學生不舒服。”
有心疾的五皇子很順利的被放了出來,在上書房門口碰到一個小太監拎着書箱正在跟門口的侍衛交涉,還試圖塞銀子,“侍衛大哥求求您了,我們殿下進去得急,将書箱拉下了,您通融通融,便是不讓我進去,也煩請幫我将書箱送進去,實在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