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頭大兄弟眼淚都跑下來了,絕望中,小路終于一轉,又有其他路彙入。它使出拱白菜的力氣一躍而起,撲了進去。可沒看清那是鼠人的步行路,哪容得下它這樣宏大的生命?豬頭人扭成麻花也沒擠進去,直挺挺地把自己鑲在了路口。
貨車轟鳴聲襲來,它以為今日将命絕于此,吓得閉上了眼。
誰知開到跟前,車頭卻微微避讓了一點,另一側與牆擦出了火星。以毫米級的操作,貨車火花帶閃電地跟豬頭人擦身而過,駕駛室車窗裡還探出隻手,賤嗖嗖在豬頭人後頸鬃毛上摸了一把。
“哇!”那偷車賊發出少見多怪的驚歎,“紮手!”
話音沒落到地上,貨車絕塵而去。
那一刻是豬生的至暗時刻,而這一天也是茉莉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天。
茉莉是一顆雌性漿果。
她生于星耀城第一漿果培育所,品相出類拔萃,十一歲拿到“B9”評級,成了傳說中的鑽石漿果。當年拍賣價格破了紀錄,買主是星耀城領主。
而在領主城堡裡生活了三年後,如今的茉莉面臨淘汰——領主是貴族,講究的貴族家裡絕不能像中産階級一樣,出現超過十四歲的寒酸“老果”。
淘汰的“老果”會被批量處理,茉莉不想認命,所以臨近年關,她決定出逃……帶着她的兩個累贅挂件。
倆累贅一公一母,公果叫“五月”,母果叫“草莓”,是跟茉莉同一批進城堡的。
這二位仿佛一對煮爛的面條,全是軟塌塌黏糊糊的玩意兒,需要外接“主心骨”才能活。茉莉就是他倆一廂情願追随的“老大”。茉莉一點也不想給爛面條當鹵,非常嫌棄那倆貨,但五月和草莓對老大死心塌地,打不跑也罵不走,怎麼虐待都逆來順受,一腳踩下去,腳感如踩屎,連出逃這麼失心瘋的行動都義無反顧地跟來了。
要知道他們可是寵物漿果,經過無數代人工馴化,跟野外那種會捕獵同類的野獸漿果早不是一個物種了。他們像紙花一樣嬌貴,連能不能出門遛都還有争議。留在城堡,就算淘汰,也有可能被工作人員領養或是捐給慈善機構,最差不過是無痛的安樂死,回到神的花園裡。
因此草莓和五月可以說是抱着“殉道”的決心,跟着茉莉往火坑裡跳。
不知是哪個精神跟茉莉一樣錯亂的神明保佑,他們出逃那天,城堡後花園裡的三條大狼狗剛好去體檢了,白夜裡還不明原因地斷了會兒電,城堡外牆上一圈監控居然都沒抓到他們,茉莉那離譜的“城堡出逃計劃”,就這樣稀裡糊塗地成功了!
然而逃出城堡隻是第一步,外面的世界比培育所的嬷嬷講的還恐怖。茉莉他們驚心動魄地躲過巡邏隊,繞開醉醺醺的青少年,又在樹叢中突然冒出來的流浪漢手下死裡逃生……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三小隻就被敲了悶棍。
星耀城地處摩羯洲“尾區”。尾區鐘靈毓秀、人傑地靈,不光把本洲經濟的後腿拖到腳後跟,還為提高犯罪率做出了卓越貢獻。
尾區的特産之一就是“地下城”,裡面藏污納垢,擠滿了罪犯和天蠍洲來的非法移民。
非法移民中有一族格外臭名昭著,叫“豬猡族”,流竄在地下城各個角落,以走私活體漿果為生。
據說豬猡族會在城裡偷寵物漿果,不知有多少可憐的漿果跟着主人上街,主人買個報紙的功夫就被偷走了。它們還從野外抓可怕的“野怪漿果”當種公種母賣。野怪是一種沒有理智,隻知道交/配、吃和殺戮的怪物,跟這種東西關在一起還能有什麼下場?
培育中心裡的嬷嬷一直用“豬猡來抓你們了”吓唬小漿果,沒想到,最可怕的噩夢成了真。
茉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打包捆好裝進了麻袋。她是被别的漿果推醒的——關押他們的貨車上,除了茉莉他們,還有兩隻“成果”。
“成果”是骨骺線已經閉合、不再生長的老漿果。城堡裡沒有,茉莉接觸過的成果,隻有培育中心的種母。
貨車裡這兩隻卻都是公的。
其中一隻嚴嚴實實地裹在毛毯裡,看不見長相,一動不動地蜷在鐵籠一角,不知是死是活。
另一隻——就是推醒茉莉的那位,是個大約二十多歲的金發雄性。他左耳戴着隻耳釘,不知有什麼科技,居然會發光。借着這點微弱的光,大金毛一邊幫茉莉解繩子,一邊柔聲細語地安慰他們:“别叫,别害怕,我不是野怪,你看——”
公果在小臂内側搓了搓,那裡居然貼了一層僞裝用的假皮,撕下來一角,就亮出了裡面的黑薔薇刺青和編碼。
“黑薔薇,培育中心的嬷嬷肯定教過吧?我們是警果,是城市守衛,保護你們的。”
茉莉:“……”
嬷嬷确實教過,“警果”是一種由安全署訓練的工作漿果,警銜比警犬高一級。
非法出逃遇上了警察,運氣真好。
“我正在執行卧底任務,就是為了抓這撮偷漿果的豬猡賊,放心吧,”警果先生信誓旦旦,“我肯定會完完整整地把你們送回主人家裡的!”
茉莉:“……”
謝謝您了。
“對了,你們主人是誰?”
茉莉踩住五月的腳、掐住草莓的手,以防這倆抖成一團的廢物吓抽過去,攪動起全部的腦漿開始編瞎話。
就在這時,行駛中的貨車好像蹭到了什麼,突兀地停下了,随後一聲車門響,開車的豬猡好像下了車。
集裝箱裡的幾個漿果全都屏住呼吸,警果臉色微變,從靴子夾層裡摸出一把薄薄的小刀,謹慎地靠近貨廂門口,探聽外面的動靜。
突然,集裝箱裡炸起震耳欲聾的搖滾歌曲,所有人腦門“嗡”一聲。
然後貨車前前後後地晃蕩了幾下,原地……起飛了。
雙腳離地的時候,集裝箱裡幾個的表情都很茫然。
集裝箱好像被無數大錘敲打,“叮叮咣咣”,裝着兩個成年公果和三個少年的大鐵籠在集裝箱裡上蹿下跳,原地發了癫。
茉莉被她的兩個累贅一邊一個抱住,仨人胳膊腿纏在一起打成了死結;警果先生的腦袋在鐵籠上撞了三次,耳釘細細的光晃出了殘影;連那位一直蜷在角落裡的“毛毯”先生都被移駕出來,往鐵籠一角撞去。
就在他“飛”過茉莉身邊時,毛毯裡突然伸出一隻慘白的手,一把抓住了鐵籠。
“砰”一下,那聲音甚至蓋過了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敲在了茉莉的鼓膜上。她驚愕地擡起頭,黑暗中什麼也看不清,隻對上了一雙眼睛。
眼睛輕輕一彎,好像對她笑了一下,眼神莫名熟悉。
沒等茉莉反應過來,車子突然一個加速,她被慣性搡了出去。
“啊……”
“毛毯”先生單手扣住茉莉的後腦勺,把她撈了回來。那手冰涼,隔着厚厚的發辮,居然把女孩激出一個寒戰。
他把茉莉安放在草莓和五月中間,讓他們仨按大小個排好,順手将茉莉甩得一前一後的辮子拉到一起,又把五月歪斜的領結扶正,這才滿意了,後退半步,重新用毛毯把自己裹成個繭。
茉莉:“……”
什麼毛病?
随後她意識到,車速平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