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者依舊盤腿而坐,神色慵懶放松,似乎好夢初醒。
在聞琴等人出現前,她又入識海,伏在李承影身上睡了一覺,還夢見許多從前的事情。
赤霜山上,那是一個燦爛明媚的春天,同門們難得齊聚,在天意峰聽涉雲真人講道。
于春山就坐在她身旁,笑眯眯幫她捉下沾在肩頭的花瓣,低聲說自己心血來潮采集花瓣做了一件衣裳,待改日穿給她看。
另一邊的張繁弱絮絮叨叨,正說到自己又朝煉丹池扔了什麼東西,血本無歸,痛心疾首,徐臻還挺有耐心地聽着,不時插嘴兩句。
沈曦原想與謝長安論道的對話全被他們打斷,那時的他還不像後來那樣喜怒不形于色,臉色自然不大好看,隻勉強端着大師兄的架子沒有發火。
各種動靜此起彼伏,雜而不亂,卻很熱鬧。
伴着涉雲真人諄諄善誘的耐心,是夢中最初始的記憶。
碎片皎皎琳琅,浮光掠影,若散漫諸天的繁星,永遠懸在那裡,卻早已遙不可及。
霜風裹挾冰晶,檐下金鈴再響。
她起身走出蒼梧宮,望見站在外面的祝玄光,便随手将那片花瓣變出一枝梅花,又遞了出去。
祝玄光接過,似乎說了什麼,她也笑起來,跟在對方後面,一步跨過光影明滅變幻,步入長安城那間小院裡。
前頭的人再轉身時,已是披着厚重裘衣的模樣,笑容化去原本的冷峻,伸手來牽她,帶她慢慢走遍當年從未仔細逛過的長安燈夜。
盛世已過,殘秋猶在,夢中的長安城早已不複海晏河清萬家燈火,然而緊緊牽着她的手,卻始終沒有松開過。
她不願醒來,外面風刀霜劍,唯有夢裡能放任自己放松片刻。
但她可以不醒,謝長安卻終究要醒來,去與那些險惡風波搏鬥,直至走到至高處,将夢中那些曾簇擁着她,曾舍命保全她的人都救下來。
“再睡會兒吧。”
一隻手輕輕拂開她的發,有人貼近耳語。
她握住劃過自己面頰的手指,任憑暖意停駐片刻,又慢慢拉開。
“我不能永遠沉溺這識海夢境,你要等我,無論李承影,還是祝玄光,你都要活着,等到我。我要尋到你,天亦不能阻,哪怕越盡劫難,唯死而後已。”
“好,我盡力活着等到你……”
她話别過去,最後摸了摸李承影沉沉昏睡的神魂,将自己抽離夢境,再度睜開眼睛,便望着聞琴一行人猝不及防出現,挑破雲極的身份。
謝長安定了定神,不動聲色将所有溫存的識海溯往壓回最深處,她的視線在聞琴三人身上掠過,緩緩開口。
“聽得出來,你們與碧陽君應該是已經交過手,約莫還吃了些虧,否則,聞道友用不着三言兩語就把我拉下水,對吧?”
聞琴冷笑:“碧陽君與其同夥在此地為禍,誘我等前來,信陵君又隐姓埋名混迹其中,假意與你們為伍,實則他們師兄弟暗地裡不知在進行什麼勾當,說不得這次我們全都要死在這裡,你們還能相信他嗎?”
宋陵微微皺眉。
他聽出赤裸裸挑撥的意味,但雲極是信陵君這個消息,的确也讓人大吃一驚。
南嶽洞天底蘊深厚,自扶廣山分裂,赤霜山沒落之後,更隐有天下第一宗之勢,其宗主碧陽君,更是行事霸道專橫。但這些都是對外,對内的南嶽洞天還有另外一個存在,雖鮮少過問宗門事務,卻因修為深厚,又不贊同碧陽君行事而頗受忌憚,那便是碧陽君的師弟信陵君。
這位南嶽洞天宗主的師弟很少出現在人前,他的人就像他的真名一般神秘,世人隻知其道号,也曾私下揣測此人是否身懷缺陷,又或走火入魔,方才不敢示人。
聞琴當年出外遊曆,落入險境,正好是少數與雲極打過交道,見過他真面目的人之一。
謝長安:“所以你們在碧陽君那裡吃了什麼虧?”
聞琴:……
對方這是完全油鹽不進,不按常理回應。
聞琴應該憤怒,但謝長安坐在那裡淵渟嶽峙,明月照水一般,他便是不用靈力探查,光憑肉眼就能看出對方今非昔比,早已不是當初在興慶宮被他羞辱的小宮女,更不是那個在鶴鳴宮前打敗了王亭就洋洋得意的小女修。
在王亭還需要師長護持帶路的時候,她自身就已參天而起,樹蔭葳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