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安亦閉目調息,亦心無旁骛修煉固境。
雲極時常低了頭,手裡捏着一把玉尺,在地上勾勾畫畫,也不知在弄些什麼。
他并沒有遮掩,但宋陵看了一會兒,隻能看出對方似乎大抵是在畫一個陣法,但具體畫的什麼陣法,有何效用,卻一概看不出來。
唯有中間謝長安曾醒來一回,見雲極動作,又朝那陣法瞥去一眼,還說了句話。
“你想把此地大陣完整複原出來?”
雲極點頭:“總不能讓前輩獨忙,隻有将這紫極宵天大陣琢磨透,才有機會早日破解,讓其他失散的道友過來彙合,以免更多道友為慶煞荼毒。”
于春山聽見這話,掀了掀眼皮,往這邊掃來。
“你這陣法缺了陣眼,隻靠邊邊角角拼湊上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已然面目全非。不過,”
她話鋒一轉。
“你從未見過完整陣法,單憑這一隅就能推出這些,也算人傑了。可惜紫極宵天陣内蘊無上玄機,奪天地之造化,便是你天縱奇才,亦無法完整複原。”
雲極笑了笑:“雲某才疏學淺,豈敢以一己之力推天機陣法,隻能是勤能補拙,集衆人之長了。謝道友看呢?”
謝長安不語,隻接連彈出三道白光,那白光落在地上畫出的陣法裡,便化成三顆琉璃光華的珠子,在三處微微閃爍。
“此陣複雜之極,陣眼想必不止一處,我也隻能窺其滄海一粟,這三處裡有兩處尚須推敲,雲道友不妨再琢磨琢磨。”
雲極哈哈笑道:“這樣如何?”
修長手指隔空将一顆珠子挪了位置。
謝長安再看,點點頭:“比我的位置好,雲道友果然是陣法大家。”
于春山卻沒了方才自矜冷漠的高高在上,臉色反倒變得有點難看起來。
宋陵這會兒才看明白,敢情三人不聲不響之間,已交鋒幾回。
于春山說自己是從前隕落此地的前輩,說要保此地不陷入輪轉,但細想起來,個中情形真假,全憑她一張嘴,宋陵他們甚至不知道占據于春山軀殼的,究竟是個什麼來頭,若全由對方牽着鼻子走,最後弄不好被人賣了還幫忙數錢。
所以雲極畫陣,既是試圖自行摸索,也是對于春山的小小挑釁,表明己方并非毫無倚仗。
謝長安與雲極先後調試陣眼,于春山從起初不放在心上,在後面變了臉色,說明兩個人定的陣眼,起碼對了一半有多,更表明謝、雲二人對此陣确實有些了解,不像于春山想的那樣一無所知。
如此一來,雙方合作就有了更多籌碼,于春山之後想要說謊,也得先掂量掂量對方能否看出來。
宋陵自诩少年英才,不說舉世無雙,但放眼同境修士,亦是能力超拔之輩,但如今眼睜睜看着三個人精在那兵不血刃無聲厮殺,而自己後知後覺恍然大悟,忽然有種人外有人的自慚形穢。
雲極忽然朝他望來,似乎洞察他的想法,沒等宋陵尴尬,便微微一笑:“不必驚訝,你沒看出來很正常,我在你這年紀時,也沒比你好多少。”
修士本可駐顔,他生得俊美年輕,完全看不出年紀,但言語之間俨然将宋陵當成低了在場三人一等的後輩。
他又說謝長安:“至于謝道友,她經曆之奇詭坎坷,絕不遜于任何一位大能修士,眼光學識,自也遠非你等可比,所以你不必強求與我們比肩。”
這話十足狂妄,但宋陵欲言又止,最終無語半晌。
一場悄無聲息的交鋒之後,此處又重新恢複平靜。
那點不服氣在宋陵心頭漸漸散去,餘下的隻有索然。
因為他知道對方的話無法反駁。
既然無法反駁,再強詞奪理也隻會徒增笑話。
宋陵索性閉上眼,也開始調息打坐。
無論如何,他絕不能像冰石裡那些前人一般,在此折戟沉沙。
仙路無涯,至高處亦無盡頭,但至少,要先活下來。
十日須臾而過。
眼看此地小輪轉又至,雖然于春山說過能保證此處小世界的人不被輪換出去,但外面會進來什麼卻不得而知,那些妖邪也有可能卷土重來。
不光宋陵提起十二萬分戒備,連原本入定神遊的謝長安也睜開眼睛,注視前方。
十天之前,于春山就是從那裡出現的,十天後的現在,又會是誰?
于春山扔出一個錦囊。
“打開它。”
謝長安伸手将裡面的東西拿出來,卻是輕飄飄幾根羽毛。
每根都有一寸來長,堅硬粗糙,顔色烏黑,根根似鐵。
“這東西能保住你們留在此地小世界,不被輪轉出去,帶在身上即可。”
宋陵接過一根:“這是何解?”
于春山根本不會回答這種問題,隻會冰冷譏诮:“你也可以不帶。”
為他解答的是謝長安:“這應該是某種鳥類的尾羽,我猜,是取自前輩肩膀上那隻鳥吧。”
于春山閉口不言。
雲極:“那隻鳥應該是此地生靈,或者身上留有陣法烙印,可避免我們受到輪轉的影響。”
幽嶽嘻嘻一笑:“我知道這是什麼鳥!”
于春山忽然睜眼,朝他射來,目光極為淩厲凜冽,吓得幽嶽慌忙躲到宋陵身後。
“我沒說,我什麼也沒說啊!”
宋陵:……
就在此時,謝長安心頭微動,發現四周原本靜止的氣息出現流轉。
十日之前,她是無法發現這種細微變化的,但修為境界在這十日内似乎有了提升,她自己也能感覺到,卻很難用言語描述。
若非要比喻,大抵近乎于她原先聽見鳥叫,隻能從叫聲判斷鳥的種類,是黃鹂還是鹦鹉,但現在卻能單憑聲音就草拟出對方羽毛發色形狀大小,甚至是振翅而來的軌迹。
這其中種種,心有所感,玄妙難言。
因而一感知氣息流轉,謝長安便能望向流轉來源,預知來者出現之處。
而于春山見她轉頭,就也知道她察覺了什麼。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你倒是能舉一反三。”
謝長安:“天賦不足,隻能勤勉補之,讓前輩見笑了。”
幾乎同時,雲極和幽嶽也都望向她所見之處。
但雲極修為本就極高,此舉不足挂齒,幽嶽精于卦象,約莫又是用了什麼蔔算的法子,他瘋瘋癫癫,時好時壞,衆人早已習以為常。
果不其然,過了片刻,有人從衆人視野内的冰石後轉出。
但這次不是一人,居然是三人。
而且其中兩人,堪稱謝長安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