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影:“你忘記還有一樣東西。”
她稍提精神,面露疑惑:“難道是封禅筆,還是神兵遺策……”
李承影輕輕歎了口氣。
謝長安聽見他的聲音背對自己,自前方傳來。
“青蛟内丹。”
謝長安微微一震,昏沉睡意忽而消散大半。
那是她踏上修仙之路最初的倚仗和根基,有了青蛟内丹,她才算是有了第一份靈力,也才有後面一步一步探索仙道的實力。
“可是,青蛟内丹已經徹底被我煉化了……不對!”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放在對方肩膀上的手倏地抓緊!
“我從未對李承影提過青蛟内丹的事,你不是李承影!你是誰!”
對方一頓,停下腳步。
謝長安厲聲追問:“你究竟是誰?!”
回答她的,隻有無邊的風聲與沉默。
“好,好!你不說,那也不必說了。”
她忽然慘笑,用盡全力推開對方,任憑自己的身體摔在雪地裡翻滾。
她離了對方的背,方才發現這山勢異常陡峭,一摔下去便隻能順着積雪往下滾落。
以她如今情勢,連神魂都異常虛弱,自然毫無反抗之力,但謝長安也根本不想反抗,手下意識抓了一把雪團,又虛虛松開,任憑下墜之勢到來。
一道身影撲過來,緊緊拽住她的手。
但疏松積雪承受不住兩人分量,他們瞬間從山巅懸崖跌落無底深淵。
識海之内,劇烈震蕩。
對方緊緊護住她的身軀,為她擋去一切淩厲狂風和劇烈雪崩帶來的神魂損傷。
可李承影如今也是神魂,他便得因此遭遇不啻千刀萬剮的痛楚。
深淵,但又不是深淵。
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這是識海随神識幻變而出的景象。
神魂越是不穩,識海便也無窮變化,兇險詭谲。
她的神魂虛弱不堪,所以他們自深淵而下,又落入碧波深潭。
水從頭頂漫過,徹底吞噬身體。
她雖被緊緊擁住,但烏發散開,面容雪白,神識越發稀薄。
李承影無法,提起最後一口氣,帶着人從水中沖出,那深潭在他們身後旋即又化作滔滔江水,奔流向前。
他抱着人重新飛至懸崖高峰之上,終于力竭,一口血湧出,忙錯開頭,吐在雪中。
鵝毛大雪從天而降,紛紛揚揚,比先前還要大。
“長安,這裡是你的識海,你若放棄,最終會被吞噬,也就是徹底的神魂俱銷!”
她被安置在石壁邊,巨大石頭為他們遮擋風雪,暫得片刻安甯,但她閉目不言,似乎沒聽見他的話。
李承影慘淡一笑:“我知你恨我,可這難道就是我所願嗎?我何嘗不希望,自始至終,我與他都是毫無關系的兩個人。”
謝長安緩緩睜眼。
赤霜山上穿心一劍,萬念俱灰。
生死之外,死者俱往矣,生者猶可追。
她原本已經決定放下,她原本已将祝玄光與李承影徹底分開了的。
祝玄光已成過去,李承影才是更為重要的現在。
然而對方卻親手揭開血淋淋的真相,李承影終究是虛影,萬象歸一,所有一切,都隻是祝玄光。
“祝玄光,你、又、騙、我。”
一字一句,平靜之下皆為血淚。
謝長安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狐狸曾問她,對李承影的情意當真就已深到刻骨銘心的地步了嗎?
當時她沒有回答,但内心深處未必沒有百轉千回思索過答案的。
到底是一個人的深情,還是兩個人的相互映照,又或是她對李承影不計生死的回報,對祝玄光背叛的痛苦,也許早已彼此雜糅映照,無法分清。
但現在,對方卻非要拿着刀,在她身上一劃又一劃,将表皮劃開,指着裡面血肉模糊的傷口對她說,看,你自己應該早就想到的,其實你也沒真正分清過,你明明放不下,卻還要自欺欺人。
血線從緊咬的牙關滲出,又溢出唇角。
她微微喘息,仰頭望向漫天飄雪,露出冷笑。
李承影強忍住伸手的動作,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神魂本是不應感知肉身疼痛,但痛楚又分明從傷處蔓延四散。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隻讓自己餘下一片漠然。
“你為殺慶煞放出金烏法相,魂魄受損,解開祝玄光當年隐藏在青蛟内丹裡的最後一道封印,護住你一縷心魂未散,同時也觸動我陷入沉眠的神魂。我才知道,我與祝玄光之關系,并非他的化神分身,而是曾經被他舍棄的一部分。”
所謂大道三千,殊途同歸,神仙亦難免喜惡哀樂,更何況修士還是人,自然有人性。天下宗門,修仙者衆,自然也有七情六欲,天道之下,以力為尊,從未有無情者更近天道之說。
祝玄光自然也不是生來就修無情道。
“他少年天才,生來便注定登頂問仙,超然衆生,旁人修煉數十年乃至上百年都不得其門而入的難關,他幾年甚至幾月便能突破。師門看重,半生順遂,他自也有過意氣風發年少輕狂之時。”
“他一度沉迷煉藥,漫山遍野将赤霜山的藥園都摘光了,卻接連失敗被師長關了禁閉,勒令他從此不準再碰煉藥一道。”
“他也曾為探究蜀山劍閣的萬劍池是否真有仙品神兵,化身潛入其宗門,觸發劍閣禁制,引來滿門上下數十日不眠不休的追殺,最終折服于他的實力之下。”
“他更因聽說當年的盈缺嶼宗主是修仙界第一美人,為一時好奇之心遠赴千裡禦劍前往一觀,途中見日出而忘歸,索性于東海與日對酌,孤崖乘月悟劍,随心所欲,以境入劍。”
“你今日所見之我,便是他曾經真正的性情為人。”
“但,李承影可以叩道修仙,卻無法與天相争,所以,最終隻能剩下祝玄光。”
謝長安終于睜開眼,兩人近在咫尺,注視彼此。
“你若願聽,我便與你說。”
李承影咳嗽幾聲,擦去唇角血沫。
他的神魂與謝長安一樣不穩,方才為護住她,更是受了猛烈沖擊,此時周身魂光震顫,欲散而未散,白色長發伴随身體微晃,若冰雪覆落,燭火将熄。
她手指微動,又緩緩攥緊。
“所有真相,源于一場飛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