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本是想息事甯人,來之前,覺得聽幾句刻薄話說她沒教化也就算了,可聽這些名門閨秀,是想把她名聲盡毀了,尤其是,投井,這兩個字是她的心病,上輩子被人栓大石沉的井她怨氣沖天,聽見這兩個字立時炸了。
“你吃的什麼?”她起身,走到說話的姑娘跟前,居高臨下問道。
那姑娘瞪着雙眼睛要起來同她争執,卻被旁邊坐着的人拉住了。
她義正言辭,“你吃的點心,是用面做的,面是小麥磨得粉,小麥是那些在田間地頭打鬧嬉笑村姑,汗流浃背種出來的,你即吃了,怎麼還有臉活着呢?合該找根繩子把自己吊死才是啊。所謂淫者見淫,你心裡頭髒,便見什麼都是髒的,方才你進翁主府的時候,可是被門口的小厮扶過,男女授受不親,依我說,你合該把被那小厮扶過的胳膊先砍了才是。”
那姑娘被她劈頭蓋臉說了一通,臉上登時挂不住,眼見着就要哭了。
旁邊幾個女眷見她受了委屈,紛紛說長生,“徐大姑娘,得饒人處且饒人,她也沒說什麼,你怎麼這麼得理不饒人的?”
“就是,徐家大娘子向來是規矩體面的,怎麼教出來你這樣潑辣的人?也太沒規矩了。”
長生給她們氣笑了,明明是她們先嚼别人舌根,反倒回頭都是她這正主的不是了。
扮柔弱,誰還不會了?
她立時捏帕子捂嘴開始哭,受了大委屈似的,“我原想着,長安城裡的貴女們,都跟天上的仙女兒一樣,是體諒窮苦人的,成日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時候,總盼着有個仙女來救苦救難,沒成想,原你是這樣瞧不起村姑,可卻也吃着村姑種的糧食,我往前過的窮苦,樹皮也是吃過的,樹皮什麼味兒你知道麼?你生來嬌貴,卻不懂得體諒别人,我若不是生下來親娘沒了,不知道爹爹在哪,半道兒才認親,就能讓你這樣說來糟踐?你掉在福窩裡頭,怎麼沒有半點菩薩心腸?”
一時間,周圍的女眷又都紛紛點頭,來說那姑娘,“就是,你也說話未免太過惡毒,她原本過的窮苦,這事兒擱咱們哪個的身上,還能活着呢?”
那姑娘被說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也覺得自己理虧,确實不該那麼說話嗡哝道:“我就是随口一說,沒想那麼多。”
席面上多是牆頭草兩邊倒,看誰更軟弱便幫誰說話,長生一哭,席面上嗚嗚糟糟的,委實熱鬧。
不過她也知道分寸,覺得差不多了,便收住哭聲,道:“我在閨中病了許久,身子骨不好,請了太醫看病,說是氣不得,哭不得,今兒不過是來吃個果子嘗嘗鮮,萬一有個好歹,我爹爹的脾氣急,沒得再連累了大家。”
席面上瞬間安靜了。
好嘛,這氣不得哭不得,不就是不能說不能怼,還得處處捧着?不然人真在翁主府上有了好歹,鬧上朝廷,隻怕誰家也不好看。
也不知誰眼尖嘴快,這會兒已經把顧長樂請了過來,顧長樂正巧聽到長生說的話,心道你身子骨不好,真在我府上出了事兒,我自兜着,隻要能把你從皇後的位子上拉下來,還有我顧長樂擔不起的事兒?
便攢了笑,語氣不鹹不淡道:“徐大姑娘這話說的也太吓人了,吃個果子罷了,還能出什麼事兒?快入席罷,小厮們去擡果子去了,說話功夫就來,這果子又面又甜,徐大姑娘是指定沒吃過的,也就能在我這裡吃上一回。”
長生連連道:“翁主說的是。”
顧長樂點頭,“說起來,得意哥哥最疼我,整個長安都是知道的,今兒席面上的事你也别往心裡去,别因為這回果子隻送了我,沒你的那一份就窩心,往後咱們指不定還要姐妹相稱的。”
話裡話外的意思,庭降隻喜歡她一個,好東西也隻送她。
長生知道,就是地裡的野/雞有了配偶,也是要宣布雞權的,何況是人呢。
反正她對庭降早就不報希望,再說,和沈修瑾又定下親事,等月底成親便塵埃落定了,她同顧長樂有什麼可争的。
“翁主說的哪裡話,那我回去等着吃果子了。”她說完,也不等顧長樂再說話,疾走兩步回了自己的座位。
顧長樂看她慌慌張張模樣,嘴角吟絲勝利的笑。
長生回來坐下,繼續喝茶,趙浛煙扯扯她的袖子,“祖宗,你可吓死我了,來之前咱們不是說好的麼?不惹事。”
她沖趙浛煙勉強笑笑。
哪裡是她惹事,是實在氣不過,浛煙不知道,她聽到投井兩個字,就控制不住的渾身哆嗦。
庭霜隻是安靜的看着她,什麼話也沒說。
小厮端釋迦果上桌,一共四十六個每一桌上都有,用琉璃盞子裝着,每個果子都配有刀、叉和勺子。
看上去黃綠色的果子疙疙瘩瘩的,像佛頭,所有人都是頭一回見,也不知道怎麼吃,滿桌子上沒有人動筷。
顧長樂打量一眼衆人,自先用刀削了果皮,再用勺叉挖來吃。
大家有樣學樣,長生的果子卻不聽話,總是切不好,别人的都是白白圓圓的,她的果子橫一刀豎一刀,已經被切到慘不忍睹,趙浛煙實在看不下去了,把果子挪到自己跟前替她削皮。
她這邊還在研究怎麼吃釋迦果,徐府這會已經亂了,她不知道,廷牧正捧着聖旨,帶着滿滿當當的聘禮,在徐府等她接旨呢。
秦氏隻得陪着笑臉回廷牧,“内侍,主君去軍中巡營,長生又去了翁主府赴宴,都不在府上,您這是帶的什麼旨意?怎麼還這麼多賞賜的?”
廷牧咋舌,“大娘子,天大的喜事,廷牧給您先道喜了,瞧見沒?外頭這些全都是聘禮,你們家大姑娘,要成為天底下頭一号最尊貴的女人了。”
秦氏心裡一陣急躁,千躲萬躲還是沒躲過去麼?
她呐呐,“廷内侍,這麼說,官家這是……”
“聖旨,冊封你家大姑娘為當朝皇後。”廷牧把聖旨一揚。
“可,我家長生已經許配沈家了。”秦氏額上沁出些細汗。
廷牧略笑了笑,“大娘子,官家也讓奴才給您再帶句話,問問是官家的聘禮更殷實還是沈家的更殷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