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道六十四年,六月初六。
太微宗與靈樞宗邊境。
“通關文牒。”
李無疏遞上文牒。
跨宗門轄地邊境總是要過這一道關卡,來往多為商賈旅人,偶有遵紀守法的道門修士。
時值傍晚,審查的吏卒勞碌了一天,原本眼皮都在打架,瞄見文牒突然一個激靈坐直了。
“你叫什麼?”
“李無疏。”
“什麼李?什麼疏?戶籍何地?什麼營生?”
李無疏皺了皺眉,耐着性子道:“太微宗,李無疏,修道之人。”
鐐铐咔地一聲鎖住手腳,李無疏還沒有搞清楚狀況,就被扔進牢裡了。
“快去通報各宗!!!”獄卒大喊着奔出牢房。
李無疏抓着牢門,傻眼了。
牢門是鐵做的,不過對他來說當然跟樹枝一樣脆。
對面老哥看穿了他的意圖,懶懶道:“甭想着越獄了。被關進這裡的,哪個不是懸賞榜上的人。”
“懸賞榜?”
隔壁老哥指了指獄卒桌案上的圖冊。
桌案足有五丈之遠,李無疏趁沒人注意,勾勾手指,略施術法,那圖冊就飛到他的手上。
趙有窮,白銀二兩。
錢無多,白銀二兩。
孫小狗,白銀三兩。
………………
周可兒,白銀千兩。
李無疏一頁一頁翻過去,翻到頭,赫然看到自己的臉——也不對,畫上的人同樣束着馬尾,但頭發更長,額前碎發幾乎蓋住眼睛,雖然仍是那張清俊的臉,但看起來年紀要大上幾歲,眼神陰沉蒼郁。畫師不知還原了他幾成戾氣,令這張臉即使透過泛黃的糙紙,都讓人感到冰冷殺意。
平心而論,确實是個逃犯的形容。懸賞金額更是令人瞠目結舌——黃金萬兩。須知冊上排第二的,也不過才白銀千兩而已。
李無疏自問從來遵紀守法,尊老愛幼,憐弱濟貧,萬般不可能上了懸賞榜的。
他合上冊子,平心靜氣道:“恕在下冒昧,敢問諸位都犯了什麼事兒?”
對面老哥歎了口氣:“走私珍稀礦石。背了一張追殺令,玄天宗簽發的。我以為幹完這筆,這輩子都不用努力了。”
隔壁老哥搖了搖頭:“洩露情報。背了兩張追殺令,太素宗和靈樞宗簽發的。我哪兒知道仙家雇平民種的藥材屬于機密。”
斜對面老哥一聲哼笑:“寫書。背了五張追殺令。懸賞三百兩。”
隔壁老哥:“寫書也犯法?是不是……那種書啊?”
對面老哥:“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隔壁的隔壁也坐不住了:“講的什麼故事呀?”
作家老哥:“是一個關于世界起源的故事。”
“好家夥,還是道祖易太初的話本哪!是道祖和哪位仙子的本?”
“非也,還要更早。”作家老哥,“主要探讨了人生從何來,死往何去?當今的世界格局是如何形成的?神州大地自古便分裂割據,不能通達嗎?道門素以出世之心問道,何以淩駕凡人之上,幹預俗事?如今道門的學說是否是唯一的真理?修行飛升真正唯有入道一途嗎?若是如此,何以五百年來道門無人飛升。”
對面老哥笑了:“這不都是理所當然的嘛?”
作家老哥擲地有聲:“理所當然嗎?”
隔壁老哥:“古來便是如此。”
作家老哥:“‘古來’是多久以來?”
隔壁的隔壁:“瘋子。”
李無疏歎道:“綏道五十二年了!還有人因言獲罪。”
話音剛落,四對目光八隻眼睛投向李無疏。
李無疏摸摸臉:“怎麼?”
對面老哥神情古怪道:“今年是綏道六十四年。”
“?”
李無疏心裡咯噔一聲。
李無疏平生所好,止有兩樣,其一絕世劍譜,其二傳奇話本。
絕世劍譜,他看一遍就會,旁人使出的劍招,他瞧上一眼就能複刻七八成以上。在同輩弟子裡,是公認的少年俊傑,劍道奇才。
傳奇話本,他看過不下千冊,當今的讀者已經不滿足于普通的才子佳人、行俠江湖、神話演義的故事,近幾年發展出多種多樣的題材,有穿越時空的,有輪回轉世的,有重生的,有暢想未來的,有絕境逃生的,有末世開荒的,還有多時空旅行的,光怪陸離,無奇不有。
有一本名叫《白衣行劍錄》,風靡二十年而不衰,是說完全虛構的道門第十二宗——搖光宗傳人陸清辭與其師尊蘇墨白的故事。
衆所周知,在修道界,師尊是一種高危身份。
故事裡蘇墨白被徒弟陸清辭害死後,借屍還魂,重生為陸清辭的徒弟,竟發現陸清辭對死去的師尊懷有無法釋懷的愧疚,在經曆種種苦難與誤解之後,兩人終于彼此坦誠,化消一切仇怨,一同仗劍天涯,尋仙問道。
李無疏看的是淨本,後來下山逛夜市偶然看到過插圖本,出于對蘇墨白這個角色的喜愛買回去看,才翻兩頁就面紅耳赤地合上了,從此對自己看過的絕大多數話本都産生了深深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