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粉不多了,碳也需要再買,特莉扶了扶額頭,好在今天就要發薪水,彭戈勒經理上周答應過給她漲五角錢的。
最後,是爐子上平底鋁鍋裡煮土豆散發出來的碳水味兒“咕嘟咕嘟”地将埃洛伊斯叫醒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看見上鋪表姐露易絲順着梯子爬下來,她身材勻稱,一頭亞麻色長發,穿着半舊的棉布襯衫和襯裙,露易絲與雙眼空洞的埃洛伊斯對視。
“埃洛伊斯,該起床了。”露易絲打了個哈欠,輕聲提醒着她。
“好的。”埃洛伊斯愣了刹那,用有些磕巴的口語答複了她。
埃洛伊斯迅速掀開被子,從床頭找了一條薄薄的長款棉麻連衣裙套上。
這年頭貧苦人家的服裝毫無時尚可言,都是一些顔色深的棉長裙。
埃洛伊斯裡面穿了兩條襯裙,又在外面套了一件略有些厚度的泡袖長裙,外套穿了一件舊舊的薄呢雙紐扣馬甲。
好吧,雖然裡外穿了三四層,但都不是什麼保暖的布料,依舊還是很冷。
狹窄的屋子裡擺着兩張雙層鐵架床,靠窗那邊,上鋪睡着埃洛伊斯的親弟弟托馬斯,下鋪睡着舅媽。
埃洛伊斯的床位在靠牆這邊,昨夜舅媽的八歲的小女兒貝拉挨着她睡,所以她才會在醒來時感覺到身邊有人的呼吸聲。
目測這房間不到二十平米,卻住了五口人,擠的像宿舍一樣,空地上除了爐子就是餐桌,連凳子都沒有。
埃洛伊斯将目光往四處打量,她瞧見了依偎在門邊的幾雙鞋子,有皮鞋,有單布鞋,她的是一雙平底皮鞋。
她看見了起翹的木地闆,泛黃的牆紙,以及有些漏水的窗角,漆面斑駁脫落的窗框,狹窄單薄的鐵床。
這會兒大家都起來了,沉默無聲的各自穿衣,埃洛伊斯不敢表現的太異常,她收回目光,又見露易絲從煤爐邊提起一隻磨損嚴重的錫鐵水壺,往盆裡倒了一半,又拆開一盒香味濃郁的肥皂扔進裡面攪動。
水裡頓時充滿了泡沫,柑橘調香味濃烈。
露易斯扭頭對她說道:“小埃,來洗洗臉吧,這塊肥皂是我收拾套間時一個女客人臨走時送給我的,在商店裡至少得要好幾角錢。”
露易斯比埃洛伊斯大兩歲,如今十八,正是亭亭玉立的年紀,一頭亞麻色長發編了盤在腦後,鼻子小巧,五官精緻,顯得氣質清秀。
年齡差不多,性格也類似,埃洛伊斯知道原身和表姐的關系很好,她扯出笑意,點了點頭。
“我這就來。”
如果表姐都這麼好看,那麼埃洛伊斯對自己的容貌也有了幾分期許。
托馬斯還眯着眼睛蹲在門口穿鞋,他如今十三歲,但也有了一份工作,那便是送報紙,他需要最早出門,最近還開始帶着貝拉一起送報紙。
托馬斯也很瘦,一副典型的小英國佬長相,嘴唇薄,皮膚白,一臉的麻子,頭發睡的像雞窩一樣,他剛剛囫囵吃了幾塊水煮土豆,即刻就準備出門了。
“多吃一點,托馬斯,你今天要去兩個街區吧?”特莉舅媽一邊給貝拉紮羊角辮,一邊扭過頭來對着托馬斯說道。
托馬斯點點頭,他有着埃洛伊斯暫時難以辨别清楚的愛爾蘭口音:
“放心吧舅媽,我能完成的。”他還是個孩子,曾經很是調皮,但父母死後很餓了一段時間的肚子,如今也不得不幹活養活自己。
等貝拉紮好了辮子,吃了土豆,背上送報用的挎包,托馬斯一臉便不情不願的領着她出了門,一邊走一邊囑咐着什麼……
埃洛伊斯盡量降低了存在感,她圍着爐子老老實實的啃了一顆略有鹽味的土豆,肚子裡一絞一絞的饑餓感使她不得不把這東西咽下去。
又是一刻鐘後,特莉與露易絲鎖了公寓門,埃洛伊斯跟在她們身後,踩着淹沒到腳裸的積雪朝第五大道跋涉。
在原身的記憶中,舅媽,露易絲,她自己,都在第五大道鼎鼎大名的利茲酒店工作。
舅媽是洗衣工,一周賺五塊錢。
表姐是清潔工,一周賺四塊五。
而她因為年齡小,工作是掃壁爐,每周工作三天,上半天班,不供午飯,所以一天一塊錢,一周三塊。
而托馬斯和貝拉送報紙,二人每天能賺七角錢,這更是報刊店老闆壓縮了又壓縮後的數字。
對于他們這一家子工資微薄的人來說,足足要花費兩個人的工資才能付房租和煤錢。
又要花上兩個人的工資,才能買夠一家子吃的口糧。
原身每個周都要把三塊錢的工資交給舅媽兩塊半,隻留下五角來購買必需品。
出了大多都是公寓的三十三街,眼前建築變得多樣起來,人潮也逐漸集中。
埃洛伊斯擡頭看向四周着紐約街角已經開門的臨街店鋪,頓時有些挪不開眼,放慢了腳步。
布料店,肉店,糖果店,複古腔調裝潢精美非常,店鋪内挑選商品的客人穿着更加繁瑣的有臀墊的雞屁股綢子長裙,女人戴小禮帽,男人穿筆挺的哔叽面料西裝,叼銅柄煙杆。
路上緩慢的有軌蒸汽車與叮當作響的鐵皮黑漆馬車同時運行。
建築物雖然與後世差别不算特别劇烈,但格外有種曆史韻味,在城市雪景中,如同畫報一般精緻。
不愧是鍍金時代。
埃洛伊斯這時候才感覺到一陣劫後餘生的激動,可她伸手摸了摸襯裙裡的口袋,隻掏出來幾個冰涼的硬币,且都是美分,貌似隻夠買塊棕榈糖,一盒火柴,或者一小罐的海鹽。
她又瞬間蔫吧下來,老老實實的垂首看路,跟上表姐和舅媽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