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初明,瞿燕庭一大早抵達片場,從小區門口到單元樓這段距離,他也盡量避免和太多人碰面。
小區内彌漫着秋日清晨的冷清,四處沒幾個人,大夜結束的A組人馬,全部在單元樓背面的空地上休息。
小張拎着一袋早餐迎過來:“瞿編,早。這一份是給您的,豆漿小籠包,您吃不慣的話我再去買别的。”
瞿燕庭接過,說:“謝謝。”
小張解釋:“不是我買的,A組昨晚上大夜,剛收工。陸文哥體恤大家辛苦,請全組人吃早餐。”
瞿燕庭沒說什麼,拎着包子豆漿進了單元樓。
昨天沒來休息室,房間裡有些悶,他走到陽台上開窗通風。小區内地方有限,立在101的陽台上,能将樓後面的光景一覽無餘。
窗外,A組熬完通宵人困馬乏,所有人亂七八糟地就地休息,癱坐着,吃早餐的吃早餐,打瞌睡的打瞌睡。
瞿燕庭視力一般,無法逐個觀察,注意到幾位畫風清奇的同志。葡萄藤下,任樹和劉主任臉對臉趴在桌上,開小會。美術指導蹲在路燈下,擦拭腳上一雙熒光橘色的球鞋。
最顯眼的,當屬别人癱着他立着,并且是在栅欄前倒立的男一号。
陸文已經倒立了五分鐘,血液微微上頭,将通宵拍攝的疲倦沖淡許多。他不敢坐,更不敢回房車休息,怕自己兩眼一閉睡成死豬。
因為白天還有兩場戲,拍完才可以收工。
孫小劍蹲在一旁:“下來吧,咖啡不燙了。”
陸文翻下來,擦擦手,接住一杯特濃吊精神。昨天傍晚本來能睡一覺,結果瞿燕庭在房車上,不僅侵入他的私人空間,還給他添堵,走之後害他睡不着。
孫小劍問:“昨天你和瞿編聊什麼了?”
“沒聊什麼。”陸文道,“我不愛聊閑天。”
孫小劍一聽便懂,八/九不離十是擡杠,說:“瞿編從房車上下來,臉色有點冷。”
陸文飲一口:“多新鮮,他什麼時候給過我好臉色?”
孫小劍想了想,确實。他感覺陸文和瞿燕庭之間,有一種關系破裂,但低頭不見擡頭見,不得不打交道的撕扯感。
“特别像……”他比喻道,“因撫養權而勉強維持聯系的離異夫妻。”
陸文差點把咖啡喝鼻孔裡:“少對我放這麼腦殘的屁。”
孫小劍道:“那你說是什麼感覺?”
陸文試圖找一個合适的詞,想了幾個似乎都不夠準确。他語文不太行,便敷衍過去:“我幹嗎對他有感覺?我候場去了。”
說是候場,周圍就這麼大地方,不過是沿着牆根兒繞一圈,在樓前人少的位置等候。他靠邊站,等各組人員準備就緒。
陸文倒立時滑下一截褲管,此刻仍卡在膝彎處,露着修長緊實的左小腿。他一向好動,即使身體疲憊,腦袋也要東張西望地瞧稀罕。
一回頭,發覺自己原來站在101的陽台窗下。
陸文再一擡頭,發現瞿燕庭站在窗内,他吓得彈開一步,意外或是焦躁,用力跺跺腳,将褲腿震了下去。
瞿燕庭本未察覺,這下循聲垂眸,面無波瀾地将陸文看着,然後舉起杯子,吸溜了一口傻小子請客的甜豆漿。
在影視劇裡,這般場景是約會,求愛,最不濟也要唱一支情歌。
然而,問好是不存在的,招手也不可能。陸文和瞿燕庭四目相對,一瞬後便錯開,把頭扭回去。
接下來布景完成,各部門就位,陸文走向葡萄藤。
這架葡萄藤是葉杉種的,他無數個深夜獨自坐在下面,以排遣心事。昨夜通宵拍攝,半宿的時間都是在葡萄藤下進行。
即将拍攝的這一場,是葉小武翹課回家,發現葉杉的新書被毀壞,想為葉杉重新買一本。他沒錢,見街坊在葡萄藤下打牌,于是心生一計。
陸文走過去,方向調轉,瞥見瞿燕庭已經離開了陽台。
開始拍攝。
“叔叔阿姨,又打牌呢。”葉小武冒出來,往架子上一靠。
對于他翹課,街坊司空見慣,楊阿姨說:“重點高中那麼難進,你三天兩頭地逃學,以後有得後悔。”
葉小武:“今天開運動會,我就回來了。”
“胡說八道。”林叔叔說,“我侄子和你同校,說下個月才開。”
葉小武:“嘿嘿。”
楊阿姨:“小心你媽回來抽你。”
葉小武:“我就說腦殼痛,我媽最疼我,舍不得打。”
錢大爺悠悠開口:“他逃就逃咯,學又學不會。我看應該他去魚攤幫忙,反正考大學也沒指望。”
葉小武最不喜歡錢大爺,糟老頭子倚老賣老。他說:“你就知道我考不上?我如果考上大學,開學典禮請你去。”
錢大爺:“你能考進去,那我能去大學裡面當教授。”
葉小武話鋒一轉:“您把當教授的事情放一放,先結一下拖欠的五次台費行嗎?”
錢大爺變了臉:“小兔崽子,十塊錢也要催債,等我赢錢就給你。”
葉小武:“你每次都這麼說,前後五次了。十塊錢台費你都拖,你吃碗小面是不是要分期啊?吃鍋串串是不是要貸款啊?”
錢大爺向來愛占便宜,惱羞成怒地把牌一推,賴掉十塊錢走了。
葉小武立刻坐下:“我來我來,玩多大的?”
楊阿姨:“你有本錢麼,别湊熱鬧。”
“您不懂了吧。”葉小武說,“我這叫空手套白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