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獨發晉江文學城
身後人沒開口。
她也一直沒轉頭,卻敏感地察覺到他的目光因為“書音”二字,而準确地朝她這裡落了下來。
背脊猛然變得僵直,葉書音垂眸失言,雙手緊握杯壁,指尖泛白,卻再也感受不到暖意了。
似乎沒人在意她這裡的小插曲,屋外暴雨依舊,屋内該有的談話聲絲毫不減,淩硯文沒得到回應,又輕聲叫了句:“書音?”
語氣親昵自然,身體湊近了些,壓低了些,那張臉就快要到她眼前了。
葉書音雙手卸力,松開杯壁,心跳忽然咚咚作響,透過玻璃酒櫃,借着暖黃色的燈光,看到了那個寬闊落拓的漆黑身影。
隻兩秒,她硬生生強迫自己挪開雙眼,撇過頭去回應淩硯文,神色刹那間換作平靜,盡管那道目光如此直接濃烈,讓人招架不住。
他永遠都是這樣,隻是站在那裡,就鮮少有人會不關注到他,蓋不住的強大氣場足夠喧賓奪主,從前那份氣場是無論何時都能意氣風發,是他眼裡全是她的少年得意,然而現在。
現在,在她這裡,應該隻有厭。
她近乎自虐般摳着手心,覺得整片背脊都在他的注視下熱了起來,滾燙,像是要燒起來。
于是瘋狂無聲按捺躁動。
表盤走動的聲音被無限放大,每分每秒都格外漫長,每分每秒都在讀取過往昙花一現般的舊日美夢。
譚迎川還是沒有靠近,隻是站在那裡遠遠看着她,視線灼熱,瞳色深深,明明什麼都沒做也難掩鋒芒,存在感極強。
施展真佩服葉書音那股子不慌不忙渾不在意,也不知她是真不在意還是假不在意。他站在譚迎川旁邊,冷汗都冒出薄薄一層,最了解他。
他越是這副不言不語的樣子,就代表心裡早已怒火盡顯,一定憋着壞。
畢竟是她甩的他。
當年兩個人愛得多麼張揚熱烈,現在就有多麼想要此生不見。
這個詭異關頭,陳钰涵訝然的聲音插了進來,攪碎了葉書音和她身後那人反常的無聲,“舒焱?你是美院研一的舒焱吧?”
舒焱反應了一秒,“這麼巧啊學姐!”
“你不是早就過來了嗎,我還以為你這會兒已經走了呢!”
“這不到半路刮台風了嗎,碰見倆老人帶着四個孩子頂風回家,我跟我朋友就順手幫了一把,結果人送到車給沒油了!”他朝身邊那兩位比劃了比劃,“這是電院的施展,這是我舍友譚迎川。”
陳钰涵朝施展點頭示意,視線轉換,才注意到他身邊有個長相優越五官硬挺的人,叫譚迎川。
自打進了門,從頭至尾都冷着一張臉,看上去不是很好接觸,但自古以來帥哥很難讓人不去注意,她不免多看了幾眼。
可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男版葉書音。
這倆人不說話時如出一轍的姿态和氣場全場挑不出第二個,就像複制粘貼,甚至将他們二位放到一起,還挺配。
荒唐。真荒唐。
陳钰涵把自己吓了一哆嗦,下意識扭頭去找葉書音,她并沒有注意到這邊發生了什麼,正跟淩硯文搭腔。
再一回身,譚迎川的眼神陡然晦澀深沉,周身氣壓肉眼可見變得更低。
而他好像在用這種情緒看……
陳钰涵遲疑地轉頭,登時心驚。
去找幹毛巾的老闆回來,見酒吧裡又來了新客,便再次沒臉沒皮地說:“幾位帥哥躲雨啊?正好來品品店裡的酒水吧,或者訂個卡座在這兒等雨停也行。”
舒焱沒體會到老闆的意思,陳钰涵湊近幾步,低聲說:“不消費不讓躲雨!黑着呢!開個卡座巨貴!”
舒焱緊皺眉頭,啐了句,“靠,那也沒辦法,外面下得太大了。”
陳钰涵想了想,“那就跟我們合一起呗,這樣錢花的少點。”
還沒等舒焱出聲,一直未開口的譚迎川卻先應了下來,側頭抽了條幹毛巾拿在手裡,再轉頭時,那股緊繃的低氣壓渾然不見,他朝前走了兩步,嗓音低沉磁性,“那麻煩了。”
此時與她近在咫尺。
一步之遙而已。
陳钰涵連忙上前牽橋搭線。
再不起身就不禮貌了,葉書音拿着腿上的外套跟舒焱打了個照面,下一位就是譚迎川。
她與他面對面站立。
喉結滑動,下方那一點痣闖進她眼中。
領口敞開着,野性難禁。頭發長了些,被風吹得略有些淩亂的前刺将那雙水洗過一般,亮得吓人的瞳仁全然暴露,已然做足的心理建設卻在不經意相視的那一眼裡崩塌一個角,她被這道視線灼燒的喘不過氣,頭頂暖黃色的燈光也被遮住幾分,讓兩人之間蒙上一層黑暗。
卻說不清是誰占上風。
“昭昭,好久不見。”
他跳過介紹,率先張口,聽不出喜怒,猜不透情緒,似乎就是想正常打個招呼,手擡起,貼心地向她遞來幹毛巾。
眼底卻有輪旋渦在攪動。
鬓間緊貼的發絲滲出絲絲涼意。
比濕發更讓人發顫的是他這句無波無瀾的話。
她五年未聽過他說話,五年未聽過有人叫她“昭昭”。
所以在京甯,沒人知道她叫昭昭,她有一瞬感到陌生。
陳钰涵滿目迷惑,忽然覺得腦子不夠用了,“昭昭?你叫昭昭?小名嗎?你倆認識啊?”
空氣悶熱,蟄伏着湧動的暗流。
片刻後塵埃落定,該躲的躲不過,葉書音反倒鎮定了。
這場台風帶來了曠日持久的對峙,勾起彼此之間短暫卻轟轟烈烈的旖旎回憶,同樣的,也将那些腌臜事翻了出來。
她知道他的目光從未離開過她,夾雜的是愠怒?又或是刻意報複?
都不重要了。
她看都沒看他,瞧着屋外那棵夭折在狂風中的樹,額間的雨珠落到耳鬓,紅唇輕啟,眸光平淡,像是不得已才應聲:“嗯,我一個弟弟。”
她真狠,心真的狠,就對他這麼狠。
手裡的毛巾驟然收緊,青筋在手臂上疊起蜿蜒,沒入黑色袖管。他望着葉書音,短促地笑了下,眼眸深邃,倒映出海島風雨交加的夜晚。
去他媽的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