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晴好,葉紹瑤換了一身短款衣褲,斜倚在沙發墩上看動畫片,手裡抱着一串洗得晶瑩的葡萄,拖鞋挂在腳尖,跟着朗朗笑聲一顫一顫。
邵女士下班回家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電視台播放的動畫片已經唱完片尾曲,葉紹瑤不知什麼時候睡着的,拖鞋早就被踹到遠處,兩隻小腳縮在靠枕下,葡萄梗攥在手裡,捏得死緊。
黃昏已經收走最後一抹餘晖,照進窗台的天色從茜粉轉為灰藍,風大起來,吹開了垂下的窗紗。
小孩子對關門聲異常敏感,葉紹瑤從夢中驚坐起來,摁下手邊的遙控器,電視機裡的廣告畫面在“哔”聲中消失。
“關晚了吧,我全聽見了。”
邵女士對這種欲蓋彌彰習以為常,小孩子總以為這樣就天衣無縫,她的女兒天生缺兩根筋,永遠不會考慮到電視機會散熱這種淺顯的問題。
她将挎在肩上的布藝包随手挂上門口的挂鈎,從鞋櫃裡拿出家居鞋換上,撩起頭發準備入廚房。
“交代你的事做完沒?”她随口一問。
葉紹瑤卻是真的抛諸腦後,忘了個精光。
沒有及時聽到回答,邵女士退一步邁出來,确認道:“又忘了?”
這種語氣的反問可不太妙,何況她的手裡還拿着鍋鏟。
葉紹瑤弓着身體滿地找拖鞋,一邊在嘴上保證:“我現在就去。”
邵女士在臨上班時提醒她收拾行李。
雖然昨天她們鬧得雞犬不甯,但最後邵女士還是沒下狠手,保留了她參加青少年夏令營活動的資格。
主要是因為夏令營開營的日子近在咫尺,臨時反水變卦是毫無契約精神的表現,鬧歸鬧,家醜還是不可外揚的。
幾大俱樂部為了招攬青少年滑冰愛好者,從千禧年就開始聯合舉辦一年一度的夏令營,周期十五天左右,地點不固定,訓練配置待定,名單裡的教練也是耳熟能詳的這幾位。
七月中,俱樂部将活動細則傳達給每個學員。今年的夏令營内容主要為體能集訓,定在了首都的花滑訓練中心,由首都體育局贊助,給足了幾大俱樂部的面子。
告别了車站送行的父母,葉紹瑤拖着沉重的拉杆箱上了大巴。十多個小時的旅途,半個月的行邁,她還從來沒有這麼長久地離開過這片土地,離開父母的庇護。
離别的情緒上來,已經半隻腳登上大巴車的葉紹瑤又撇開行李箱,調頭沖向邵女士的懷抱。
隻是片刻,小姑娘的眼淚已經暈了滿臉,在邵女士明麗的衣服上留下道道水痕。
“我還是不去了,我要陪爸爸媽媽。”
她把頭埋進邵女士的腰側,不知道為什麼,這短暫的未來對她來說有莫名的恐懼感。
葉先生撫摸着女兒梳得漂漂亮亮的腦袋,蹲下身輕哄:“瑤瑤不是從小就想去首都看升旗儀式嗎?首都有很多新穎的事物,爸爸媽媽半輩子都沒有福氣去看看,瑤瑤馬上就要替爸爸媽媽實現這個願望了。”
首都是每一代人的憧憬,在那個城市發展還未蘇醒的時候,去首都是多少小城鎮百姓心心念念的妄想。起碼過了千禧年,囿于未發展完全的通信,這種觀念仍然存在。
“瑤瑤不是說自己是大孩子了嗎?大孩子應該去見見外面的世界,認識很多朋友,爸爸媽媽還等着聽瑤瑤說首都的故事。”
葉紹瑤勉強擡起哭得沉重的腦袋,父母都難得和藹可親。
葉先生替她拭淚,将貼服在臉頰上的碎發别在耳後,邵女士也在她的後腦勺揉了幾把,催促說“去吧”。
稍微退開幾步,她重新撿回行李,再度走上大巴車,從車窗裡搖手說再見。
車上并沒有坐滿,靠後的位置還都空着,葉紹瑤選擇了一處靠窗的佳座,她還沒有長時間待在一個封閉的車上,她不确定自己暈不暈車。
安放好行李,她一邊做心理建設,一邊期待父母口中說的朋友。
會遇見認識的人嗎?
會交到好朋友嗎?
她會受到歡迎嗎?
她都還無法得到确切的回答,隻能在局限的想象裡勾勒這段日子模糊的輪廓。
“我可以坐這裡嗎?”
閉眼祈禱時,她的願望被一聲童音打斷。
這聲音對她來說她太過熟悉,拌嘴的,含笑的,充滿問号的,葉紹瑤在睜眼的那個刹那,潛意識已經給出了答案。
“你好啊,季林越。”
後來的葉紹瑤回憶起此刻,她也說不清為什麼當時對他所有的負面定義都冰釋了。
季林越也說不清。
他坐在前排,看她紅着眼眶走過,心想她一定是又哭過了。所以他重新選擇坐在她旁邊,好給她遞紙巾,讓她不要辜負了腦袋上漂亮的太陽花發夾。
葉紹瑤将那種心情歸結為他鄉遇故知。
也不完全準确,畢竟她在家鄉還未走遠,身邊已經有了朋友陪伴。
然後憂慮消散無餘。
大巴車身顫動,司機打火上路,車内是孩子們的歡呼和雀躍。
葉紹瑤偏頭看着逐漸陌生的街景,車窗外的城市從繁華到冷清再到繁華,她禁不住睡意,好夢接了一個又一個。
嶄新的日記本裡,扉頁上多了一行歪歪扭扭卻寫得異常深刻的字——這趟旅程或許也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