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恂好像沒聽出來楚荊罵他有病,笑着說:“承楚侯吉言了。”
兩人一來一回說了幾句。
楚召淮聽得有些不滿。
新婚第二日宮裡徐公公前來送賞賜時,姬恂也是一副認不得人的模樣,想來許是他病的後症,并不是故意為之。
聖上跟前的徐公公被忘了也樂呵呵的,他爹倒是垮着臉。
未免太刻薄了。
鄭夫人見氣氛僵住,小心翼翼打了個圓場:“王爺,王妃,午膳筵席已備好,請進府入席。”
姬恂連正眼都未瞧她,微側着頭問:“王妃餓了?”
楚召淮一時不知自己該不該餓,謹慎地回:“我……半餓半飽……吧。”
殷重山:“……”
好一個半餓半飽。
還吧。
姬恂瞥他一眼,淡淡道:“既然王妃餓了,那便進府吧。”
侯府下人訓練有素,躬身退到府門兩邊,恭恭敬敬将人迎入府中。
楚召淮年幼時被楚召江排擠使絆子,長大後從臨安回來也不受歡迎,甚至進府都是從後門進的,下人從不正眼瞧他。
這還是頭回在侯府受過此等待遇,楚召淮站在姬恂身邊頗有種狐假虎威的恍惚感,還有些不自在。
——況且楚荊一直在冷冷看他。
楚召淮瞥了一眼過去。
替嫁讓他來送死也就算了,一百二十台嫁妝少了近乎一半,楚召淮都沒來得及發瘋把嫁妝讨回來,楚荊倒好,他先動怒了。
哪來的臉?
楚召淮在心中罵罵咧咧。
姬恂好似并未察覺兩人的對視,被殷重山推着往正堂走時,視線落在不遠處小廳堂匾額上的字。
水玉堂。
姬恂問:“這名字倒是稀奇别緻,取自哪兒的出處?”
楚召淮掃了一眼,臉一白。
楚荊向來偏心,楚召淮年幼時鎮遠侯府還沒這般沒落,曾有朝中好友送來兩塊晶瑩剔透的水玉,說是給府中少爺一人一塊。
楚荊笑着接了,扭頭卻全給了楚召江。
那時楚召淮太小,無法接受這樣明目張膽的偏心,哭着喊着想要水玉玩,卻被楚荊關了好幾日。
事後楚召江為了炫耀,将兩塊水玉全都雕上自己的名字,甚至将那每日用膳的廳堂也改了名來膈應他。
沒想到這麼多年,這胡鬧似的名字仍然沒改。
看來楚荊的确疼愛楚召江,怪不得做出“替嫁”“替死”這等事。
楚荊怕楚召淮說出其他的話,主動回答:“王妃召字輩從水,玉取了金玉滿堂之意,意思是俗了些,王爺見笑。”
姬恂笑了:“的确很俗,本王得取笑一會。”
楚荊:“……”
楚召淮深深吸了口氣。
呵,可真會編啊。
還金玉滿堂?
怎麼不取“香消玉殒”?
楚召淮本想退一步海闊天空,可越想越覺得氣。
有時生氣很容易缺氧,頭腦一陣空白之際,便有了看似冷靜實則早已瘋癫半天的開端。
楚召淮深吸一口氣,沒忍住還是淡淡地接了話茬:“爹,說起這個,召江成婚時走得太急,忘帶那塊您送我的水玉了——我記得應該和那一百二十台嫁妝禮單放在一處,能勞煩您派人一起拿來給我嗎?”
楚荊臉色一寒,勉強維持住神情:“隻是塊不值錢的水玉……”
楚召淮佯作難過:“可那上面有爹親手雕刻給我的字,召江視若珍寶,佩戴多年已是護身符了,離了幾日便覺得渾身不舒服。”
楚荊:“……”
看似要水玉,實則是威脅。
楚荊正要說什麼,果真在那取笑了一會“水玉堂”的姬恂看過來,感慨道:“王妃對楚侯果然敬重。”
楚荊不能當着姬恂的面駁斥楚召淮,隻能深吸一口氣,派人去拿水玉和禮單。
楚召淮開心了。
幾句話的功夫,一行人慢悠悠過了水玉堂,到達侯府正堂,四處纖塵不染,布置雅緻華美,早已備好回門宴。
姬恂隻吃冷食,京城人盡皆知,楚荊就算再不厭惡他,滿桌吃食也還是按照璟王府的習慣來,沒有半分熱氣。
今日雖是新婿回門可王爺之尊必定不會像尋常家宴那般共在一張長桌用膳,兩人席位便單獨設在最前方。
從小到大,無論在侯府還是臨安,楚召淮每遇到筵席,往往都坐在最角落,從不被人重視。
這次卻是跟着姬恂出了風頭,坐了回主位。
楚召淮難掩雀躍地坐下,視線一直往外瞥,等待下人拿水玉和禮單過來。
姬恂并沒有做客的自覺,比在王府還自在,跷着腿淡淡道:“王妃身子不好,受不得涼,将一半換成熱食吧。”
楚荊一愣。
姬恂名聲從來都不怎麼好,長着一副好皮囊卻無心無情,沒瘋之前行事極其乖張桀骜,受傷之後性格更加難以捉摸,有時面上瞧着笑意盈盈,溫柔似水,好像沒有半分脾氣,實則早已暗藏殺機,惡意滔天。
他像隻耐心十足的獸,明明可以一擊必殺,卻要隐藏利爪玩弄獵物,隻圖将人掌控股掌之間的滿足和愉悅。
等到獵物徹底放松警惕,才像玩夠了逗膩了,獠牙大張毫不留情撕咬入腹。
楚荊從未在此人口中聽到過一句人話。
——更何況是體貼的話。
楚荊不知想到什麼,突然看向楚召淮。
楚召淮戴着眼紗端坐一旁,全然不知姬恂待他的特殊之處,那一襲紫袍外披着皇家才能用的金貂裘,人靠衣裝,竟也被那華冠麗服熏出幾分貴氣來。
更遑論那張酷似白夫人的臉,面頰帶痣,漂亮得讓楚荊厭惡。
楚荊突然心跳如鼓,背後出了一層冷汗。
姬恂莫不是……
真的看上楚召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