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恂……不會在故意吓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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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書房偏院。
寒冬臘月,浴桶中卻是滿池冷水。
姬恂脫下單衣步入浴桶,閉眸靠在邊沿,染血的墨發.漂浮将清水染成墨淡開般的血絲,吩咐殷重山。
“今晚所有出府之人,就地格殺。”
殷重山颔首稱是。
窗棂外刮來呼嘯寒風,浴桶中的水已結了薄薄冰霜,在脖頸那道猙獰傷疤處蔓延出雪白的霜,姬恂忽然沒來由地問:“他是誰。”
殷重山還以為姬恂又忘了,熟練地回答:“楚召江,當街罵您……”
“臉。”姬恂打斷他的話,語調懶懶的,像是沒睡醒,“這張臉不是楚召江。”
殷重山倒吸一口涼氣。
王爺連當今聖上和兒子世子的臉都記不得,跟随他十年的屬下也是隔三差五問一遍誰是誰,怎麼可能會記着沒見過兩次面的楚召江?
蒼天在上,王爺腦子是終于壞了嗎?
殷重山想尋個不傷王爺自尊的話術,遲疑道:“王爺好像也就年前瞧見過楚召江一眼,當時離那樣遠,您看清他的模樣了?”
姬恂睜眼看他。
殷重山委婉失敗,立刻垂頭請罪:“屬下該死,這就去查。”
姬恂沒和他計較,擡起被凍得幾乎發青的手指湊到鼻間嗅了下,心不在焉道:“将香熄了,再搬個炭盆過去。”
殷重山一怔。
姬恂常年服用的虎狼之藥含有内熱,嚴寒冬日着單衣也覺五髒六腑燥熱難消,連熱茶都不碰。
這新王妃剛來第一日,竟為他破了例?
殷重山跟随王爺多年,一時半會也琢磨不透到底是何種意思,隻好默默掩住心中震撼,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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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
楚召淮昨晚提心吊膽到深夜,最後确定姬恂不會回來霸王硬上弓,一口氣松懈後,不知是睡還是索性昏了過去,一晚上接連做噩夢,天亮後被夢中張着血盆大口要啃人的姬恂吓醒。
好在清醒後,姬恂也不在喜房。
榻邊不知拿來的炭盆火正旺着,薄薄錦被裹在身上也不覺得冷。
楚召淮恹恹坐在那為自己探了探脈。
聽他外祖父說,他娘親懷有身孕時因媵妾和楚荊起沖突受了驚,緻使楚召淮不足月而生,險些夭折,好不容易精心養了幾年,仍是落下難以治愈的心疾。
昨晚接連遭受驚吓,楚召淮強撐着并未犯病,情緒驟然起伏仍是傷了身,嗓子都啞了。
楚召淮下榻想找點水喝,無意中掃了眼旁邊鏡中糊滿胭脂水粉的鬼臉,差點吓一跳。
昨晚他又驚又餓,渾身乏力,都未洗漱就昏沉睡過去,如今臉上還殘存着昨日的水粉,唇脂在下巴糊成一團,挺瘆得慌。
因是同父異母,隻看眉眼他和楚召江的确有幾分相似。
楚召淮将沉重的喜袍換下,開始盤算要如何順理成章遮掩面容。
按照禮法後日便要歸甯,隻要這兩日不被認出,回門那天就能将這燙手山芋扔回楚家。
剛想到此處,喜房之外傳來一陣嘈雜的嚷嚷聲。
“世子留步,王爺吩咐,不可……”
“滾開!我爹才不會因為一個外人責罰我!如今那狗東西虎落平陽,本世子當然要去落井下石,他就等死吧!”
“世子……王爺知道會動怒的!”
楚召淮唇角微抽。
楚召江的舊相識?不會這麼倒黴吧?
喜房紅綢結彩皆已撤去。
“砰”的一聲,雕花木門被一腳踹開,一個身着華貴的公子哥被幾個長随擁簇着浩浩蕩蕩而來,瞧着來者不善。
楚召淮循聲看去。
一身墨綠衣袍外罩狐裘的少年眼睛幾乎翻到天邊去,看眉眼五官和姬恂有那麼幾分相似,可卻沒有鬼見愁自帶的煞和掩藏在好面容下的陰鸷,反而一瞧隻覺不學無術腦袋空空。
……否則也不會說出“虎落平陽,我要去欺辱一番”的蠢話。
楚召淮動作一頓,又想起方才下人喚的那句“世子”。
他對姬恂的了解皆在那些可怖的傳聞中,雖然也曾聽說過璟王府有個小世子,本以為是個親生的奶娃娃,誰曾想竟然和他差不多大。
那犬吊兒郎當地大步而來,瞧見楚召淮這滿臉胭脂水粉的可笑樣子,忍不住譏諷道:“小侯爺,多日不見,可還安好?”
楚召淮一時摸不準這人想做什麼,保守地道:“十分的安。”
世子問候完,又故作誇張地“啊”了聲:“我差點忘了,現在不能再叫小侯爺……”
昔日仇敵一朝委身男人做妻,哪怕擔個“王妃”之稱,可對男人來說終歸也算折辱,風光不到哪兒去。
“是的。”楚召淮并未聽出來其中譏諷之意,點頭表示贊同,“我與你父親成婚,已是拜了天地喝了合卺酒,你該改口稱呼我爹。”
世子一愣,不可置信地瞪他:“爹?”
“乖了。”楚召淮鐵公雞成精,掀開被子在裡面胡亂抓了把撒帳的幹果遞過去,充當給小輩的見面禮,“别嫌少,拿着,不夠再和爹說。”
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