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恂仍然在笑,可單看他的眼就能發覺那雙桃花眼中沒有笑意,隻是徹骨的冰冷和看死人一樣的淡漠。
“我……”
楚召淮喉嚨幹澀,艱難吞咽了下,否認的話也跟着吞了下去。
先不論聖旨上有沒有指名道姓,就說姬恂親衛還覺得嫁來的是楚召江,楚荊定然沒告訴璟王府替嫁的真相。
如果新婚夜楚召淮親口否認自己是楚召江,那被算計了一把的姬恂必定暴怒,迎接姬恂怒火的就隻有他了,能不能活都是個未知數。
璟王府和宮中就算追究,楚荊也能用“聖旨上的小侯爺就是鎮遠侯府的嫡長子”來搪塞過去。
楚荊花言巧語将他騙上花轎,将楚召江藏在府中,隻待新婚之夜楚召淮身份暴露,“替嫁”之事宣之天下——無論楚召淮是死是活,楚召江都能恢複自由身,繼續當他了無牽挂當名正言順的“小侯爺”。
一石二鳥,好算計。
楚召淮捂着心口,臉色煞白。
想得倒是美。
許是受刺激過了頭,煞神當頭,楚召淮反倒不怕了,甚至平靜地生出一種瘋癫的念頭。
“替嫁”之事遲早會被發現,楚召淮與其獨自承受煞神的怒火,那倒不如撐到歸甯那日拉楚家一起下水。
既然侯府想他死,那就都别活。
楚召淮并未否認這句“小侯爺”,淡淡地說:“不是吓,是餓——成婚繁瑣,我一整日滴水未進,剛才隻是腳軟。”
姬恂眉梢輕挑:“原是我眼拙了,小侯爺方才竟是餓暈的。”
楚召淮點頭:“正是如此。”
姬恂兩指在楚召淮臉上一抹,看着指腹上蹭的雪白水粉,笑着道:“小侯爺這不是把侯府滿倉的口糧都帶在臉上了,掰下來一塊粉夠你吃半年,怎麼會餓着?”
楚召淮:“……”
好毒的一張嘴。
許是瞧見楚召淮的眼神閃現一抹似罵非罵,姬恂不知怎麼心情極好,撫掌道:“重山,給小侯爺準備些飯菜。”
楚召淮怔了下。
前兩日楚荊将他關在四處漏風的偏院不給吃食,今天又是一遭折騰,他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乍一聽到這話,有些不敢相信煞神也有這般好心腸。
很快,侍女魚貫而入,目不斜視将飯菜布好。
床榻邊的屍身和血泊不知何時已經憑空不見,若不是室内還有淡淡血腥氣,楚召淮都要以為那真是夢。
楚召淮試探着撩開床幔下榻。
的确是滿桌珍馐。
但都是冷食。
有吃的就不錯了,楚召淮也不挑,顧不得禮數坐下後随便夾了一筷子塞嘴裡。
還沒吞下去,就聽得坐在窗邊看雪的姬恂慢悠悠地說:“楚荊将你送來侯府,打得就是殺我的主意,方才大好機會,為何不動手?”
楚召淮:“……”
楚召淮險些将未咽下去的飯菜吐出來。
殺殺殺殺人?
楚荊還給他安排這般艱巨的任務嗎?
楚召淮故作鎮定:“王爺說笑了,我爹和您雖政見不合,但同朝為官實屬正常,怎會大逆不道對天潢貴胄起殺心?”
姬恂似乎很喜歡這個道貌岸然的回答,滿意地點點頭,看楚召淮捏着筷子不動,貼心地問:“小侯爺不是餓嗎,怎麼不繼續吃了?”
楚召淮看他不打算揪着這事兒發難,松了半口氣繼續拿着筷子夾了一口菜。
剛塞到嘴裡,姬恂又開口了:“方才刺殺之人中,有一半是藏在鎮遠侯府擡的嫁妝箱子裡混入王府伺機刺殺,小侯爺對此可有什麼頭緒?”
楚召淮:“……”
楚召淮這下真的咳了個死去活來,愕然看他。
刺客藏在嫁妝箱子裡,那豈不是……
似乎想通了什麼,楚召淮驚得面如金紙。
璟王語調和尋常無二,一側候着的殷重山卻聽出王爺語調中的殺意,視線隐秘地看向楚召淮。
聖上賜婚,楚召江身份尊貴,本來不能死在新婚夜。
但王爺一旦瘋症發作,就算被聖上責罰也要先殺了此人盡興。
洞房一陣靜谧。
姬恂擦幹淨鸠首杖最後一滴血,蒼白指腹輕輕在頂端摩挲,好似刹那就能出其不意捅穿楚召淮的心口。
殷重山呼吸一緊。
楚召淮終于開口說話了,茫然地問:“那嫁妝呢?”
刺客藏在箱子裡,那他娘的嫁妝豈不是少了十幾箱?!
殷重山身經百戰,刀斧加身也面不改色,如今被輕飄飄一句話給震愣了。
重點是嫁妝?!
姬恂眼眸微不可查一眯,忽然又笑了,溫柔地安慰:“嫁妝隻是少了二三十箱,反正其他一半也是空箱子,王妃不必憂心。”
楚召淮捂住胸口,差點要撅過去。
楚荊許諾的一百二十台嫁妝空了一半,此種打擊比方才知曉楚荊算計他要更重,氣得他險些嘔出一口血。
楚召淮“啪”地把筷子放下。
姬恂:“王妃不吃了?”
楚召淮按着胸口,奄奄一息:“飽了。”
氣飽了,主要也怕在吃的時候姬恂又故意說話吓他。
這人性格惡劣,蔫壞。
姬恂一笑,朝他招手:“來。”
楚召淮并不知自己在鬼門關走了個來回,撐着發軟的腿走回榻邊。
姬恂笑着看他,明明神情溫柔如水,可眸光如出鞘刀鋒上的一點寒芒,語調輕得可怕,沒來由問了句。
“本王記性不好,王妃叫什麼?”
楚召淮呼吸一停,幾乎下意識脫口而出承認了。
他硬着頭皮回答:“楚召江。”
姬恂審視他許久,不知瞧出什麼,緩緩笑開了。
“好——即是大婚,那便飲合卺酒,洞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