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不要命一樣,天天都在加班,早點回去上學吧。放過我,這樣我還能多活幾天。”
梁任霖熬得嘴巴冒泡,喝了口癍痧養生茶降降火,苦哈哈地說。
放下筷子,顧聽謠望向不遠處的玻璃門外。
夏天的大排檔人多聲雜,但一眼就能注意到他。陳聞徹站在紅色的帳篷頂下,帳頂懸燈發出一束橘紅燈光籠在周身,修長的指間夾着一根翠綠的九層塔把玩。
他像是另外一副低飽和度的冷白畫與周遭分割開來,利落好看的下颌線落着藍色的燈斑,頂扇吹起額前碎發露出冷冽肆意的眉眼,周遭的熱浪嘈雜都散去。
“你們為什麼這麼忙?”
梁任霖放下杯子癱在椅子上:“徹爺跟家裡鬧掰了,現在自立門戶了。”
顧聽謠擰着眉頭:“自立門戶?”
梁任霖吃着炒飯含糊唔了一聲:“是呀,你知道咱們朝城的江家嗎。”
饒是顧聽謠再不關注學習之外的信息也知道世家顯赫的江家,隻是有點沒法把眼前要租她光瀾舊房的陳聞徹跟江家聯系起來。
“徹爺在今州過得好好的,江家硬是強迫他過來朝城。逼人也就算了,還不做人,過來也沒見得對徹爺多好。反正我上次見他從江家出來背上還帶傷。”
“可那不是他的家人嗎?”
梁任霖冷冷呵了一聲,極為諷刺:“徹爺一個人在今州生活那麼久。他們江家一次都沒去過,等到江家出事了沒人了,他們才記起有這樣一個外孫。家人?你也信?這種家庭,他們算得可明白了,不就是怕江家絕後了股權要被奪走而已。”
一番話說得忿忿不平,顧聽謠聽得抿直了嘴。
她比誰都不信任家庭親情,利益的算計早就編織成一張密網令她無時不想掙脫逃離。
隻是沒想過面前這個不羁狂妄的少年竟也有類似的困境。手指無意識劃過易拉罐杯沿,燙傷的肌膚被凸出的金屬拉扣刮到帶出一陣刺疼。
隻不過她終究沒有那麼勇敢。心裡驟然刮起了一陣狂風,吹得空落落的有點疼。
“反正江家沒一個好東西,你肯定聽過徹爺那些傳聞吧。你信嗎?”
顧聽謠望着玻璃門外的陳聞徹。台風天,天氣變幻莫測,忽然就落起了雨,紅色帳篷發出沉悶的敲擊聲。走道上有跑着的小孩被雷聲驚到,一個噗通摔在地上癟着嘴哭了出來。
陳聞徹挂斷電話将小孩小心扶起,拉到帳篷下避雨,掏出紙巾給他擦了擦膝蓋上的髒泥,溫柔地揉了揉小孩的頭頂,笑着哄他開心。
謠言向來能有幾分真。
她從來不信傳言,隻信眼見,溫軟的嗓音很是堅定:“我不信。”
“是江元翰那鼈孫放出來的,徹爺名義上的表弟。最近忙沒空收拾他。”
江元翰,名字很熟。
好像上個學年領獎狀時他就站在自己身旁,她擰眉:“他好像是我們隔壁班的。”
梁任霖掰碎一顆花生米:“不知道,反正就是個不要臉的玩意。”
顧聽謠還想問問梁任霖他們遊戲廳停業的事情,就見陳聞徹避開漏雨的地方慢悠悠地朝他們走了過來。
梁任霖猛喝下最後一口苦茶:“徹爺嫌我嘴巴漏風,顧妹妹你就當什麼都沒聽到。”
雨水傾倒,猛烈打着帳篷,蓋住了他們聊天的聲音。陳聞徹掐滅煙,站定在他們面前,看着顧聽謠面前的飯基本沒有動一口。
他垂眸看着她毛茸茸的額發:“怎麼了,聊什麼呢。”
梁任霖嬉皮笑臉:“跟顧妹妹讨學習方法。”
陳聞徹挑眉:“指導你可能要少活幾年。”
梁任霖為自己辯護:“嗷,不是我蠢,是你們學霸太聰明了。”
露天帳篷透風,有很小的雨絲斜着飄了進來,濕了顧聽謠的發尾。陳聞徹偏身擋住風雨,抽出紙巾幫她擦了擦黑色高馬尾的小水珠。
“怎麼手指又破了。”
燙傷的手指沒有及時妥善的處理,經過一晚上的折騰變得腫脹,發泡的邊緣泛白,有點難看。顧聽謠下意識捏緊手握起拳頭不想給他看到。
陳聞徹伸指點了點她的拳心示意她松開,溫熱的指腹有着不能忽視的強勢命令。
顧聽謠睫毛輕顫:“沒什麼。”
陳聞徹伸開手掌作勢就要掰開她的掌心,她忙把手背到身後,聲音小小:“沒事的。”
一時不查,對方俯下身湊了過來,手臂繞到她的身後。靠得很近,顧聽謠聞到他指間九層塔獨特的芳香,伴着薄荷煙草味強勢侵入感官知覺。
陳聞徹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微涼的孱弱腕骨還能看到青藍色的血管,幾個手指指腹有着不同程度的燙傷。
“剛剛燙到的?”
顧聽謠咬着下唇胡亂點頭,被他抓握住的位置好像比手指還燙,半擡眼看到他微紅的唇瓣動了動。
“等我。”
手腕一松,陳聞徹冒着雨走進了隔壁的藥店。
梁任霖幫着老闆搭遮雨布,站在顧聽謠身邊搖了搖頭,揶揄道:“顧妹妹,徹爺對你真不一般。”
記得之前他這樣調侃陳聞徹,頭上直接吃了他一記捶,現在後腦勺還有點疼。但他就是話多愛放屁不長記性,平時最喜歡逗一下不敢早戀守規矩的乖學生。
白淨小臉立馬染上了粉,顧聽謠小口抿着橙汁:“他待人都挺好的。”
梁任霖立馬哈哈大笑:“禁發好人卡,可不是對所有人,徹爺對我蔫兒壞呢。”
藥店自動感應門打開,顧聽謠望着陳聞徹,身後是藥店耀目的白綠光,在有點暗的雨幕街道上像一個巨大的光洞吸引看者墜入。
他踱步到她面前垂眸,顧聽謠擡頭看着他,平直肩峰暈了一塊。濕透的碎發下,眉毛微挑,尾部的黑痣上有顆小水珠折着碎光,黑眸在冷白燈的照射下顯得狹長透亮,掌心一管褐色的燙傷膏,聲線低磁帶着關心。
“不要碰水,好好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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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聲漸停,顧聽謠側頭趴着沒動,書桌上的習題隻做到一半,張開手指放在鈴蘭燈下看了一會。回來之後洗澡手上還是沾了水,塗上藥膏終于壓下了一點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