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惟不會順着傅潤宜的話為自己矯飾,但此時此刻,他似乎也有點排斥去細究動機。
原惟一直沒有說話。
他的沉默在小小的房間,昏黃的燈光前,顯得十分突兀。
傅潤宜眼神黯了黯,以為是自己強迫原惟的緣故,是不是跟不喜歡的人做這種事很痛苦呢?她對他同時實施了道德綁架和身體勒索。
傅潤宜知道,這當然不能輕飄飄定義為“幫助”。
她剛才很舒服。
無論心理還是生理,感覺都好極了。
她有點着急地說:“我可以補償你。”
“補償?”原惟看向她,“給我錢?”
之前當模特跟着龐茹的團隊去過普吉島拍攝,返程前茹茹請大家去男模店開眼,傅潤宜覺得他們的服務過分殷勤熱切,講英文又講得很别扭難聽,當時除了“謝謝”和“不用了”傅潤宜沒說過别的話,對這方面的行情沒什麼了解。
但傅潤宜覺得原惟很好,即使是金錢補償也應該給足誠意,“我按最高規格的兩倍給你,可以嗎?”
原惟微眯起眼,“最高規格?”
拇指和食指圈成一個蓄力的圈,他往傅潤宜額頭上一彈,“招鴨犯法,你很敢想啊。”
“手伸出來。”
傅潤宜聞聲,疑惑地看向原惟,把手從還有輕微痛感餘存的額頭慢慢拿下來,乖乖攤開,遞到原惟面前,當是彈腦門之後的另一種體罰。
原惟看她手指用力并攏又控制不住發抖的樣子,不禁發笑。
他沒有要打她手心的幼稚想法,卻也不忍她這副做好準備的樣子白費,手從褲兜裡拿出來,作勢擡起,裝樣子似的往她掌心一拍。
清脆一聲,痛感并無。
倒是留了一塊小小的金屬在傅潤宜手心。
傅潤宜望住孤零零的一枚備用鑰匙。
原惟說這樣不安全,叫她以後不要把備用鑰匙放在舊奶箱裡。
他擔心會有别的男人像他這樣不請自來,更擔心傅潤宜會像對他這樣來者不拒。
傅潤宜很聽勸,點點頭,并态度積極地做出改進,她想到另一個好地方:“那我把它放在門口的盆栽下面。”
“不行。”原惟立馬反對,“那也不安全。”他聲音低了些,對傅潤宜說,“而且你把鑰匙放到什麼地方這件事,也不應該告訴我。”
說完原惟起身,從床尾撿來自己的T恤,快速套上,作為外套的襯衣抖兩下,拎在手裡。
屬于男性的高大身軀将傅潤宜物品繁多卻整齊有序的小卧室襯得更加逼仄。
那些色系溫馨柔和的物品,肌理塗鴉畫、成疊碼放的小書、藤編玩具、撕撕樂日曆和堆雜物的敞口陶罐,都和它們的主人一樣,擁有避世而純真的氣質。
而神情冷淡的原惟十分格格不入,在暖色球燈前稍有舉動,投在牆紙上遮天蔽日的影子便似龐然大物駭然來襲,像要撲食這些一無所知的小玩意兒。
簡單幾眼掃過房間,原惟想了想,又走到傅潤宜面前,他再次蹲下身,卻沒有像之前那樣自然地傾身靠近過去和傅潤宜說話,而是以床沿為界,和她保持着大約一臂的距離。
“待會兒借你家的洗手間洗把臉,我就走了。你需要我做點什麼嗎?”
傅潤宜的側臉枕在兩隻并放的手臂上,眼皮困倦地要往下沉,她恍恍惚惚與困意對抗,又很快睜開眼睛,努力聚焦地看着原惟。
當她聽不明白,原惟換了種說法。
“你可以對我提一個要求。”
“提要求?”
“嗯。”原惟應着,又補充,“最好正常一點。”
傅潤宜很快想到了,像是獲得了一些額外的精神,眼眸微微一亮,但似乎又擔心自己的要求不在原惟認可的“正常”範圍内,以低聲商量着問:“我想喝飲料,你能去冰箱幫我拿一下嗎?”
原惟乍聽以為傅潤宜在開玩笑,卻聽傅潤宜緊接着講了需求産生的原因。
“……我不想動了。”
隐秘的顫感已經休止,但腿還是麻,她第一次體驗對自己的肢體失感。
看着原惟好似也陷入靜止,傅潤宜有些自我懷疑,更小聲地問:“這不正常嗎?”
“正常。”原惟點頭,就是有些正常過頭了,“冰箱裡的飲料是吧?”
“要烏龍茶!”傅潤宜急忙提示。
她剛剛就很渴了。
原惟很快回來,拿取準确,輕松擰開烏龍茶的瓶蓋,遞給傅潤宜,本來想提醒她一下,深夜喝太多茶容易影響睡眠,但轉念想到,這是她的生活方式,他人無權幹涉,就沒說出來,隻是看着她好像很渴地一口接一口喝飲料。
傅潤宜喝到滿足,也察覺到原惟的注視,離開瓶口的唇瓣紅潤晶瑩,她停下來說:“這個飲料很好喝,茶味很清新。”
原惟淡淡應着:“是嗎?”
“嗯。”
她獨特的送客方式是跟客人說,“我屯了很多在冰箱裡,你走的時候可以拿一瓶,”說着露出一點疑惑,“你不渴嗎?剛剛你流了很多汗……”
他在上面動的時候,有幾滴落到傅潤宜胸口。
那種奇異的觸感,違背她的認知。她以為汗是熱的甚至是燙的。但事實是,汗液在脫離身體的積彙中很快就會失溫。
墜落時,是涼的。
熱的甚至是燙的,是她的皮膚。
腦子裡不由浮現一些不久前發生的荒唐畫面,傅潤宜趕緊叫停,試圖用熱情安利讓自己看起來正經,她對原惟說:“這個真的很好喝。”
她看起來過分的誠心誠意,要是拒絕,倒像辜負盛情。
原惟覺得好笑:“知道了,我會拿的,謝謝。”他彎下腰,将手裡一直捏着的飲料瓶蓋輕輕置放在矮櫃空處,轉身說,“那我走了。”
傅潤宜頓了一下,說:“嗯。”
這是最好的告别,因說“再見”或是别的客氣寒暄都十分多餘。
傅潤宜将喝剩的飲料瓶放在瓶蓋旁,手心握着一枚金屬鑰匙,趴在自己的小床邊。
老房子樓層間的隔音都不太好,一室之間,聲響更無阻礙,她靜靜聽着外頭由原惟發出的不同聲響,不錯過一絲一毫……浴室洗臉的水聲,腳步聲,以及最後一下關門聲。
倏然而至的安靜裡,她的小貓叫了兩聲,仿佛在替她說最後的告别。
一切塵埃落定。
傅潤宜伸手将床頭燈按到夜燈模式,翻身将自己裹進被子裡,也閉上了眼睛。
軀體裡的沉重和精神上的輕盈,相互拉扯着,很快将她送進夢鄉。
夜裡下雨了嗎?
傅潤宜感覺到了潮濕。
悠揚起伏的琴聲絲絲縷縷吊起呼吸,還有一種不似新灣初夏的寒氣,朝她侵襲而來。
最後一遍的練習結束,她放下小提琴,望向窗外,老樹沾雨,白蘭凋零。
夢境裡,傅潤宜分辨出了,這是崇北入秋的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