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天災愈發頻繁。
前年北方秋天便開始下雪,一連下了好幾個月,地裡糧食顆粒無收,後頭更是鬧起了雪災,餓死凍死的百姓不計其數。
…
晚霞村,位于慶州府廣平縣潼江鎮下的一個小村落,地勢偏僻,屬于外頭打仗都波及不到的地兒。
偏到哪種程度呢?去一趟鎮上得走整整四個時辰的山路。
消息傳遞緩慢,北方鬧雪災的消息傳到這裡時,時間都已經過去了兩年。
夕陽斜斜挂在西邊,金黃色的光灑滿大地,給這處深山綠水平添了幾分暖意。
趙老漢和大兒肩挑着滿滿兩大籮筐的物什回村時,家家戶戶的竈房裡都飄起了炊煙。
有眼尖的瞧見他們父子,連忙從竈房裡跑出來,扯着嗓子招呼左鄰右舍:“大根叔和大山回來了!”
趙老漢在村口大樹下卸下擔子,沒來得歇腳,頓時被一群婆子婦人圍住,叽叽喳喳吵的他腦仁疼,還有那不講究的伸手就去翻籮筐,氣得他扯着幹到冒煙的嗓子就開吼:“不準翻,翻亂了我咋分!吳家老妹子你還動手?可要我再說第二遍,再翻可别怪我拿扁擔打人了啊!”
去鎮上的路太難走,家裡若非有啥大事兒,村裡人等閑是不會出村的。
故而誰要去鎮上,村裡人都會叫他捎帶些東西回來,如家中日日所需的粗鹽,婦人家使用的針頭線腦,還有小娃歪纏大人要的麥芽糖……反正就沒人能空手回來。
趙老漢以前也屬于托村民捎帶物什的人家,可自從家裡生了個幺閨女,那是十天半月就得去一趟鎮上,便是隻買上一根糖葫蘆,他也樂意走上幾個時辰的山路。
不過這回倒不是為了給家裡的老閨女買糖葫蘆,前頭家裡攢了好些雞蛋,正好趁着這回趕集,趙老漢帶着大兒去鎮上賣了,順道看看能不能尋到啥零工活計。
眼下秋收剛過,因着今年天時不佳,收成不咋樣,前兒忙活七八日把糧食從地裡收回來,最後晾曬裝袋一數,除開要繳稅的那部分,剩下的看着就讓人一顆心直往下墜。
今年家家戶戶收成都不好,勤快些的漢子秋收歇幾日就會去鎮上尋活兒幹,他們家在鎮上沒個熟人,在鎮上晃了兩圈,活兒沒尋到,還遇到個捧高踩低的管事,被狠狠啐了兩口唾沫趕走了。
父子倆眼看時辰不早了,隻得去賣了雞蛋,又去雜貨鋪買了村裡人讓帶的粗鹽醬油和針頭線腦,還給家裡眼巴巴等着的幺閨女買了一包饴糖,便緊趕慢趕回了村。
走了一日山路,活兒也沒尋到,趙老漢心裡正不爽快呢,見她們吵吵嚷嚷伸手就是一通亂翻,立馬舉着扁擔“哐哐”砸了幾下地面,沉着臉吼道:“排隊,都好生排好隊!二柱家的,把手給我收回去,若是磕着碰着别家的東西,壞了就你來賠!”
趙二柱的媳婦聞言立馬把手縮了回去,讪讪道:“六叔,竈頭裡正燒着火呢,我這不是着急麼,你别上火哈……”
趙老漢在村裡輩分大,二柱媳婦瞧着和他差不多年歲,都是橘皮老臉一張了,卻還得叫他叔。
他拉着張老臉,另外幾個婆子也不敢再吵嚷,規規矩矩排好隊,探頭探腦等着他分東西。
一時間,村頭熱鬧的不行。
兩大籮筐塞得滿滿當當,這一路挑回來着實不輕松,趙老漢記性好,幾下就把各家物什分的明明白白,不想聽她們虛頭巴腦的客氣,分完就揮手把人全趕走,隻覺腦瓜子嗡嗡直抽疼。
坐在石墩子上歇了會兒,趙老漢便和大兒踩着夕陽餘晖回了家。
老趙家在村尾,背靠大山,左樹林,右菜地,前邊兒是一條通往村子的小路,相隔着好幾塊水田土坡的距離,能看看見另外幾戶人家。
竹籬笆紮的小院裡,幾隻母雞正低頭啄着菜杆子。
旁邊,一個身高八尺的魁梧漢子握着斧子在劈砍柴火,他身後的竈房裡炊煙升騰,兩個人影正在裡頭忙活。
見他們回來,趙二田側頭喊了聲:“爹,大哥。”
院門沒關,趙老漢進院把籮筐放下,沖竈房裡忙活的兒媳道:“老大家的,給我舀瓢水來,渴得很。”
說罷,扯過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汗,帶出去的水都喝完了,這會兒嘴皮幹裂的能崩出血絲。他一屁股坐在屋檐下的靠椅上,問埋頭哐哐劈柴的老二:“今兒咋這麼安靜,家裡那幾個皮猴兒呢?小寶呢?咋都不在家?”
昨夜,小寶聽到他今兒要去鎮上,抱着他的腿嚷着要跟着一起去,他好說歹說,許了給她買饴糖的諾才把人哄住,還以為她會在家眼巴巴等着,沒曾想眼下天都快黑了,影兒都沒瞧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