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話時,聲音還是溫柔的。
說完後,他微側首,在那斜風細雨中,薄唇緩緩吐出一個字:“殺。”
削金斷玉的“殺”字落下時,他的馬已經飛馳而出。
馬蹄迅疾地踩踏在濕潤的官道上,風吹雨披發出獵獵聲響,細密的雨絲揮灑在青葛發上。
青葛聽到身後傳來刀劍铮鳴之聲,伴随着的是驟然的慘叫。
那些西淵殺手,注定有來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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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因為下雨的緣故,這官道上并沒多少人,隻偶爾有那趕着牛車的農人緩慢地走在官道旁。
甯王的馬輕緩地跑在這濕漉漉的官道上,身後是三十六騎訓練有素的王府親衛。
這種濕哒哒的馬蹄聲讓那路邊農人露出驚惶的神情,忙不疊地躲開。
這奔馬的颠簸中,青葛感覺到他腰間佩戴了什麼,會一下一下地咯着她,帶給她更突兀清醒的觸感。
青葛很快意識到,是甯王的符牌。
那符牌是龍紋鎏金的,此牌一出,可以調動禹甯三十萬大軍,自然也可以讓千影閣所有的暗衛為之俯首帖耳。
這是青葛曾經為之跪拜效忠的一道符牌。
現在,這符牌就貼在她的後腰處,隔着一層薄薄的錦袍,烙在她腰際。
這對青葛來說,有些煎熬,也有些新鮮。
她在這種異樣的情緒中,回想着剛才的種種。
她明白,甯王看似狂妄的舉動背後其實自有其道理,他這個人多疑,多疑到了他并不信任和他聯姻的夏侯家族,是以在遇到西淵刺客後,他幹脆一劍劈車馬。
聯姻他要,夏侯娘子他要,但是那些附送的嬷嬷丫鬟護衛他統統不要。
此舉實在離經叛道,畢竟那是來送嫁的,不是來賣女兒的。
但甯王就是這樣的人,她并不意外。
其實脫離了那羅嬷嬷和莫經羲,青葛倒是喜歡的,畢竟這就是她的監工,誰願意天天被一雙眼睛暗地裡盯着呢。
不過——
如果他們徹底被趕走,誰來給她第二筆第三筆銀子?
其他人也就罷了,給銀子的莫經羲她得想辦法撈回來。
或者那個羅嬷嬷也行,羅嬷嬷不像是尋常嬷嬷,應該能幫她通風報信要錢。
這麼想着時,甯王已經帶着青葛來到了一處驿站。
抵達驿站,就見早有侍衛在此接應,甯王帶着青葛,在那林立侍衛簇擁中,進入驿站。
那驿站說是驿站,卻更像是一處府邸,踏入其中,可以看到亭榭池沼,并藥欄花-徑,院落中挂了燈籠,燈籠的幽光在雨後朦胧夜色中瑩瑩亮着。
來到那房間前,甯王側過臉,望向青葛,道:“今天先歇在驿站,明天王府來驿站迎親。”
青葛聽聞,問道:“殿下是說……隻留妾身一人在此?”
甯王:“你大可放心,如今已經進入禹甯地界,看看哪個不長眼的還敢找死。”
這話一出,煞氣四溢,擋都擋不住。
青葛垂着眼睛,溫順地道:“妾自然聽殿下安排,可是妾身自家中帶來的随從仆婦丫鬟,還有護衛,敢問殿下,他們如今何在?”
甯王:“已經請他們回去了。”
他用了一個“請”字,這話是如此的客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規規矩矩給人家喝茶請走的呢。
他從來都不講理,她早習慣了順從。
可現在她隻能和不講理的主人據理力争:“殿下,那些都是妾身用習慣了的,若是離了他們,妾身有些不适應,況且那是妾身的陪嫁。”
甯王毫不在意:“不習慣也得習慣,至于陪嫁,不要也罷,都是些沒用的人,等你嫁過來本王給你安排更好的。”
青葛:“可是——”
甯王打斷她的話:“你們夏侯家也是百年世家,不是說家規甚嚴嗎,怎麼,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道理不懂嗎?”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還是說,夏侯家的女兒連這些都不懂,要不要本王找宮中的嬷嬷來教你?”
青葛聽着這話,她明白,如果是真正的夏侯見雪,隻怕是氣都氣死了。
這種世家大族最重名聲,遇到主人這種不講禮法的,還不氣瞪眼。
也幸好是自己,她不會計較這些,也不會在意,随便他說什麼都行。
就算他罵夏侯家死全家也可以。
不過,如今作為夏侯家的女兒,她還是得捍衛夏侯家的尊嚴,好歹意思性地再掙紮一兩句?
于是她正義凜然地開口了:“殿下,夏侯家與殿下的婚事,乃是天子所賜,殿下既和夏侯家結秦晉之好——”
她話說到一半,突然聽到外面響起一陣風聲,那風聲又和往常所聽到的不同,尖銳而刺耳。
她頓時閉嘴,一個字都說不上來了。
外面這聲音太熟悉了。
這是千影閣閣主葉闵。
這是在這個世上,除了自己外唯一知道千影閣三十七号真面目的人。
如果讓葉闵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青葛頓時不想和甯王做任何争取,關她什麼事!夏侯家被罵死也是他們的事!
她隻想趕緊轉頭進去房間!躲起來!
可……也不能太突然,甯王會起疑心。
這時候,隐隐有檞樹葉的清香襲來,這讓青葛頭皮都要炸起來了。
這味道她太熟悉了。
葉闵已經到了,他就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