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夜深人靜，昏暗的路燈照亮狹小的空間，一個人影熟練地運球繞過地上雜亂無章的瓶子與石子，連續幾個急轉彎避開幾道障礙，一腳将球踢進牆上畫的圈裡，那裡已經有了不甚明顯的凹痕，随後又是新一輪的運球踢球……

黃濑站在光影交彙處，看着他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重複那些枯燥的動作，他站了很長時間，站得小腿微微發酸，也看了很長時間，然而空地上的少年依舊沒有停下，他忍不住走出黑暗，“夠了吧？”

“你來了。”少年停下腳上的動作，汗水打濕了後背，白色的襯衫也染上斑斑點點的污漬，他的臉上浮現不正常的潮紅，嘴卻白得吓人，明顯已經力竭“既然來了，就陪我練會兒。”

“我說夠了吧！”黃濑忍不住呵斥，“你也不看你現在成什麼鬼樣子，氣都喘不勻還想着練習？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能有什麼，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我輸了。”木之本瑾舔了舔幹澀的唇瓣，身體如灌了鉛般沉重不堪，他确實耗盡了所有力氣，但還不夠，這點練習，還不夠……

“我認識的錦戶川才不是一個因為失敗就自暴自棄的人！他是……”

“那是因為他沒有斷掉前輩們辛苦打拼下來的榮耀！”木之本瑾眼睛亮得吓人，裡面有着對自己的怒火，也有對前輩們的歉意“是因為他……”

“cut！”岚村眉頭緊皺“不對，你這個情緒不對。”

“哪裡不對了？”黃濑開了瓶水遞給大口喘着粗氣的木之本瑾，低頭小聲道“沒事吧？”

木之本瑾微微搖頭，兩三個小時不間斷的跑動，他的胸腔像是有把火在熊熊燃燒，嗓子火辣辣地幹疼，不斷上湧的血腥氣打消了他說話的欲望。

黃濑想扶他去一旁休息，木之本瑾擺擺手，等待導演發話。

他這副模樣其他人都看不下去，礙于導演的威力不敢大聲反駁，隻敢在一旁小聲議論，岚村被周圍嗡嗡嗡的聲音吵得心頭火氣，劇本一摔想要發火。

“岚村，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副導演手背後，示意黃濑把木之本瑾帶下去休息，淩厲的眼神掃過周圍議論紛紛的人群，視線所過之處鴉雀無聲“你也不想進度一直停在這裡吧。”

“今天拍攝暫停，都回去休息。”岚村終于發話，在一片慶賀下班的歡呼聲中帶頭朝一個方向走去，副導演無奈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說吧，你想聊什麼。”岚村給自己點了支煙，明明滅滅的火光掘強地照亮他剛毅嚴厲的臉。

副導演毫不客氣地拿了一支，享受地吐出一個煙圈，緩緩道“就聊聊今天的事吧。”

“我知道那個劇本對你的重要性，它代表你曾經逝去的青春，所以你想盡可能完整地複刻它、保存它，這并沒有錯。

但你不能因此遷怒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那是你自己定下的男主角，人小孩為了你一句話從晚上六點跑到現在，他不說累，我們這些大人看着都累，結果因為你的一句情緒不對又要重來。

岚村不是我說你，有什麼你就直接說，你想要什麼情緒直白點告訴他，讓他一個人瞎琢磨，這場戲永遠拍不完。”

一支煙不長，那點暗淡的火光被摁滅在地上的沙礫中，岚村揉了揉僵硬的臉，半晌舒了口氣“不是我不想告訴他，感情這事很複雜，即便我親身體會過，也不知道該如何描述。”

“那你就直接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在一旁聽着，咱仨一起分析，總能分析出來的。”副導演鄭重地拍了拍岚村的肩，“哦對了，明天投資商要來咱組探班，就是那個天宮财閥的老總，你記得明天控制點情緒。”

岚村一句好兄弟堵在嗓子裡，被劇本填滿的腦子卡了幾秒，一腳跺了過去“好你個高木，這麼重要的事你居然現在才通知我！”

高木熟練躲開，笑着揮揮手，施施然地離開。

第二天天還沒亮，木之本瑾被小池的連環call捶醒，一看表才早上五點半，瞬間想不顧一切地再躺回去“什麼事小池姐？”

“聽今天天宮财閥會派人過去視察，你好好表現，能不ng就不ng，争取一次過，聽見了沒有？”最近公司事多，小池一邊囑咐一邊整理早上開會需要用到的文件，“這件事事關重大，哪怕你不能給他留下好印象也不能給他留下一點不好的印象！剩下的我稍後會過去，你隻需要做好自己的事。”

“是，我知道了…小……！”木之本瑾含糊答應，困頓的腦子卡了半天捕捉到關鍵詞“你剛才說，天宮财閥？那個排名前幾的天宮财閥？”

“昂對，所以你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了吧？給我好好表現啊今天。”

這可不是件好消息。

木之本瑾捏捏眉心，努力讓自己清醒。

媽媽那邊的親戚在家裡雖然不能說是禁忌話題，但也是沒人提的存在，倒不是說他們心有不滿。

作為小輩，他也聽爸爸說過一些他和媽媽的事，大财閥的千金下嫁給一個初出茅廬的老師，陪他共度一段清貧的時光後香消玉損，盡管他們覺得自己過得很幸福，不過在外人看來則完全相反，打從記事起他就沒見過媽媽家的親戚來往，爸爸也很少提媽媽那邊的事。

“也不知道來的這位好不好相處。”木之本瑾趴在媽媽的相冊前，木質的相框後空無一影，這個時候媽媽應該還在休息吧。

現在想太多也沒用，萬一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有他這号人存在呢？

畢竟十幾年沒有來往過了。

因着投資商沒來，劇組的進度也不能耽誤，一大早，工作人員便開始做準備工作。岚村認真反思了自己的問題，領着幾個重要人物從頭到尾分别好好捋了一遍思路，其中做為主角的木之本瑾與知心好友黃濑也有單獨的一次講戲，這場戲事關他的内心獨白，早早的，高木被趕到另一個拍攝地點。

黃濑本就覺得劇本有點别扭，聽完岚村的講解後這種感覺更甚“所以，主角隊伍為什麼會輸？他們不是主角嗎？”

“誰說主角就不會輸？輸了就是輸了。”岚村擺擺手，繼續道“這一幕的情緒主要分為三類，一是自責，二是憤怒，三是對實力的渴望，以及拿回屬于他們的榮譽的信念。”

“但我還是不明白，主角的憤怒是對他自己還是對别人？”

“為什麼要對别人？”岚村反問。

“為什麼不能對别人？”黃濑攤手，“比賽輸了不是他一個人的錯吧，他的隊友呢？我從一開始就想問了，足球是團隊運動吧，光主角一個人努力算什麼事？”

兩人愣住，黃濑也愣住了，“你們…不會都以為這是主角一個人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