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今天始終不讓自己問檢查的結果，又一直是一副陰郁的模樣，即便她不說，神田也猜得到，結果肯定不太好。

這也是他直到現在還心有憂慮的原因。

如果隻是普通的“不太好”，加奈應該不至于這樣。

那就是……比較糟糕的“不太好”了？

該死的，就算下午放了話說再也不管了，可他根本沒法做到真的不管。

可是即便了解到真相，這終究不是他身上的事。以他的能力，恐怕什麼忙也幫不上。既然如此，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

内心的煩悶并沒有得到很好地纾解，神田環視着空無一人的訓練場，決定結束訓練，去花圃坐坐。這個季節裡，花圃裡的花草應該已經長得很茂盛了，即使現在是深夜，那裡也是個放松心情的好去處。

然而，就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當他輕輕推開花圃的玻璃門時，首先就注意到花圃裡有燈光。随後，他看見加奈正站在花圃的一角，望着花架上的一盆花出神。聽見他的腳步聲，加奈回過了頭，自然也就看見了他。

四目相對，相顧無言，燈光離加奈有些遠，因此神田不太看得清她的表情。就這樣過了一會兒，加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面前的那盆花上。

神田見她不再看向自己，也不想繼續尴尬地站在門口，于是朝着放了碗蓮的那個花台走去——那盞照亮花圃的提燈，此時就放在碗蓮的旁邊。

盯着面前花缸裡因為微風而輕輕波動的水面看了一會兒，他不知道此時站在幾排花架之外、背對着他的加奈是否在看着這邊。就這樣過去了幾分鐘，大約是兩人之間的氣氛太過于沉悶，而深夜的花圃又太過于安靜，他輕聲嘀咕了一句。

“長了不少葉子了。”

沒有回應。

神田回頭看了看加奈的背影，他有些期待自己的這句無關緊要的話能讓加奈開口說些什麼，可加奈并沒有轉身，也沒有其他動作。

他又稍稍擡高了一點聲音：“也長花蕾了。”

還是沒有回答。

是她沒有聽見嗎？可是現在的花圃這麼安靜，連葉片被風拂動的聲響都聽得一清二楚，她不可能沒聽見神田在和她說話。

既然如此，那一定是她不願開口了。壓了小半天的焦躁又要從心裡竄出來，神田想再說得大聲一點，好讓對方知道他這般閑扯的真正用意。但轉念一想，他還是放棄了大喊大叫。現在的加奈絕對聽不得他那慣常的暴躁語氣。無論他多想知道真相，也必須體諒她的心情。

所以，盡管他實在不擅長耐心等待，他還是耐着性子又多磨了幾句。

“大概要不了多久，它又會開花了。你不是說你要學拍照嗎，還說要拍什麼美好的東西……到時候你就可以來拍個夠了。”

加奈并沒有轉身，但神田聽見她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她好像在哭。神田忍不住回頭看去，即使光線暗淡，他也還是能看清那個低頭啜泣的背影。她的雙手緊握着，似乎在用盡全身的力氣來壓抑自己哭泣時的顫抖。

她都這樣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該死的，說了不問不問，結果一看到她這幅樣子，還是忍不住想知道她究竟怎麼了。眼下等她開口恐怕是不可能了，于是神田繞過中間的那幾排花架，直接來到了加奈的身邊。加奈站着的那個位置特别暗，注意到神田的靠近，她隻是擡手胡亂抹了抹自己的臉，除此之外并沒有什麼特别的反應。神田瞄了她一眼，接着将視線投向了前方。

“是很棘手的情況吧。”

沒等加奈有所反應，神田自顧自說了下去。

“如果你願意說的話，我會好好聽着的。”

說完之後，他靜靜地陪她站着。直到加奈微微擡頭，将手伸向面前那盆花長長的、略帶厚度的葉片，接着，她輕輕撫摸了起來。

“聽了又能怎麼樣？”

她的聲音帶着哭過之後濃濃的鼻音，聲音很輕，語氣卻冷冷的。

“也比一個人躲起來哭要好。”神田下意識地接過了這句話，“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空氣陷入了靜默。正在神田思索着如何把話題繼續下去的時候，加奈似是苦笑了一聲。但她并沒有直接回答神田的問題，而是說起了她面前的那盆花。

“神田，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嗎？”

“是什麼？”

“這是昙花，隻在深夜開花，可是開花時間尤其短暫。”撫摸葉片的指尖冰冷卻溫柔，加奈低垂着臉，聲音清冷而平靜，“即使在陽光中生根發芽，但它的花朵隻擁有黑夜。”

關于昙花這種在深夜開花的植物，神田早有耳聞，隻不過他并沒有見過昙花開花的樣子。比起親眼看到昙花在夜幕下綻放，他更熟悉的是昙花的花語。

屬于黑夜的美麗花朵，短暫又熱烈卻永遠無法擁有光明的生命。

不知為何，神田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很可憐，不是嗎？”加奈說，“即使開花，也隻有黑夜中的幾十分鐘而已，世上沒有比昙花更悲哀的事物了。”

神田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隻是一朵開在夜色中的花朵，她怎麼會說這種悲觀的話？

“這是它的生長習性罷了。”他試着解釋了一句，想把話題拉開，“有的花在白天開，有的花在晚上開，生長規律不同而已。對昙花來說，晚上開花是它的本分。”

“本分？”

加奈忽然把這個詞重複了一遍，比起剛才的苦笑，現在她臉上的表情完全是在冷笑了。

“沒錯，昙花多幸運啊，即使在無人問津的黑夜裡凋謝，至少它确實燦爛地綻放過。即使它再怎麼生長也隻能折服于黑夜，可它努力了，也算是有個好結果，對嗎？”

對話越發古怪了，那種不詳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神田望着加奈，恍惚間覺得無比陌生——面前的加奈，陰郁得仿佛變了個人。看着她面無表情地捧起了那盆昙花，神田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不過是一盆花，為什麼非要和它過不去？”

“我和它過不去？”加奈低頭望着手裡的花盆，她臉上的冷笑變得愈發冰涼，随即突然爆發，“我當然要和它過不去！你說的沒錯，它拼盡一切力量努力地成長，哪怕最燦爛的一面隻能在黑暗中停留短短幾十分鐘，這也是它的本分。盡管悲哀，但至少它得到了它盡全力之後最好的結果！可我呢？我什麼也得不到，我比一盆花還不如！”

“加奈，你到底想說什麼……喂！”

神田下意識地想攔，最終卻隻能在忙亂中拖住加奈的胳膊。清脆的碎裂聲砰然墜地，加奈手中的花盆被她用力擲了出去。花盆碎了一地，裡面的土也四散而開，盆中的昙花則是歪倒在一地的土渣之間，露出了粗粗細細的根須。見花盆碎裂一地，加奈忽然發了狂似的要往前踏碎那倒伏的葉片。要不是神田死死拽着她的胳膊，那可憐的昙花恐怕難逃粉身碎骨的命運了。

“你發什麼瘋！就算你把這裡所有的花盆都砸了，你想要解決的問題就真的能解決了嗎？！”

“和你無關！放開我！”加奈尖叫着掙紮，言語之間盡是神田聽不懂的詞彙，“我和你根本不一樣，用不着你來管我！”

“總之……你給我安分下來！”

情急之下，神田顧不得那麼多，幹脆從背後一把将她攔腰提起，連拖帶拽地把她硬扯到花圃一側的長椅上。加奈大約是用了十足的力氣反抗，又踢又打的，由innocence所化的雙手更是堅硬無比，幾乎要把神田的胳膊抓出血來。神田當然不想再浪費力氣——更何況她撓人實在是疼得要死，所以他隻得把加奈整個按在長椅上，三兩下将她的手腕壓在身側長椅的靠背上禁锢住。見她還要掙紮，神田幹脆壓低身體繃起臉，好讓此刻的自己看上去危險十足。

“夠了，再這樣鬧就有意義嗎？要是心裡憋着話，現在立刻說給我聽！”

加奈還想有所動作，奈何力氣實在比不過神田，不過神田這一套仿佛随時都要暴脾氣發作的口吻倒是起了一點作用。看她依舊繃着臉不吭聲，神田還想着要不要用點武力脅迫她開口，卻在對上她滿臉淚水又憤恨不甘的神情時，心裡那口火氣頓時洩了七八分，語氣和手上抓握的力道也松了不少。

“你剛才說什麼不一樣？”

花圃重歸甯靜。面對神田尤為冷靜的提問，加奈沒有看向他，隻是倔強地扭過頭。不大的空間裡，隻有她斷斷續續的抽噎。神田看着她這樣，瞬間想到自己來這裡根本不是為了和加奈争執，更不是為了使用暴力手段。想到此，神田連忙松了手退開，可心裡卻仍舊是有些緊張：他這樣做算不算是逼迫她？不是想好了一定要冷靜耐心對待的嗎？

見她一時間沒有任何回話，神田用力做了個深呼吸，接着繞到長椅的另一頭也坐了下來。

“你說吧。”

想了想，他瞟了加奈一眼，也将視線移到了别處。

“無論是什麼樣的事，隻要你說，我都會聽。”

時間就這樣在一片沉寂中一分一秒地過去，神田不再催促，而是靜靜地陪着她，等着她——他沒有别的辦法，隻能陪着，但他确信加奈現在最需要陪伴。隻有讓她放下内心的戒備或顧慮，讓她知道現在很安全，讓她相信有人願意陪在身邊聽她傾訴，有人願意幫助她，她才會開口道出實情。

神田不知道自己的陪伴到底有沒有用。他也不知道自己對加奈來說是否可靠，他隻是下意識地判定，他可以做到，他必須做到。

如果這點小事都辦不到，那他留在這裡遲遲不願甩手離開，又是為了什麼呢？

果然，沒過多久，他聽見了加奈努力調整呼吸的聲音。

“神田。”

她總算開口了。

神田暗自松了口氣，正要慶幸加奈終于願意道出實情，卻被她的下一句話驚得不知該如何應對。

“我大概要離開教團了。”

短短一句話卻讓神田消化了足足一分鐘。待他終于确認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便着急地詢問起來：“什麼意思？離開教團？你要去哪兒？”

“我……”

加奈隻答了一個字，就俯下身子，雙臂伏在膝上，遮着臉失聲痛哭了起來。

而神田也在她抽泣着的回答中，聽到一個堪比驚雷的消息。

“我可能……并不是适格者，更不是驅魔師……”

滴答，滴答，夜雨悄然而至。

雨點打在花圃的玻璃頂棚上，明明輕柔，卻讓這個夜晚更加冰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