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既出此言,殿内一時便寂寂無聲,薛明琬也隻得放下咬了半口的月團,屏聲靜氣等着衆人反應。皇後心中屈辱,面上亦唯有勉力道:“昭慧皇後母儀垂範,妾自知遠不能及。”
“皇後不必妄自菲薄。”皇帝淡淡道,雖稍稍為皇後挽回幾分顔面,可也隻此一句,他目光略過面上隐隐含着笑意的甯國公主夫婦,看向她身後的安定公主,嘴角銜了一絲溫和笑意,“思漣,過來。”
安定先前察覺出氣氛詭異,然未等她想明白便聽到皇叔喚她,一下便又将種種思緒抛之腦後,起身到了皇帝面前,皇帝伸手一抱,立刻便将女孩攬到自己膝上:“最近聽聞你讀書用功許多,先生們都贊你課業大有進步,怎突得轉性了?”
“都賴琬琬管我。”安定道,她指了指自己發髻上的簪子,撒嬌道,“我若不好好文書,她便不同我說話,就連這根簪子,也是我将《螽斯》默了五十遍,她才肯給我的。”
那金簪榴花華貴奪目,南珠光彩溫潤,皇帝留意一看,亦不贊揚一句:“确實漂亮,你同你哥哥從前一樣,總得有點甜頭才肯沉下心來乖乖文書。”他複又望向薛明琬,隔着數人的距離和殿内隐隐的香霧,他的神情薛明琬看得并不清楚,“朕果然沒有看錯,賞。”
皇後先前被下了臉面,現下正是草木皆兵之時,聽皇帝那句“朕果然沒有看錯”下意識便覺得其間或有深意,亦擡眸望向薛明琬。
她此前沒有留意過這個女孩,隻當是皇帝為安定公主尋個玩伴,四品官女兒的身份也算不得貴重,可她見這女孩行禮謝恩,一應禮儀姿态從容優雅,答話也無懈可擊,渾然不似她這個年紀、這個出身的女孩,想起皇帝先前那句“娶妻娶賢”,心裡便不禁一顫,暗想是否皇帝早有打算。
薛明琬對皇後的所思所想渾然不知,隻盤算着如何處理收下的賞賜:皇帝疼愛安定公主,她既因安定的緣故得到賞賜,皇帝出手自然也大方,雖不比她前生在宮中所用豪奢,放在民間也是罕見珍奇,将來她出宮嫁人也用得上,思忖之際,卻聽到甯國公主含笑道:“父皇慧眼識人,自是旁人不能及的。”
她已懷有五月身孕,胎氣漸穩,容色亦一改此前憔悴,似一枝迎風的海棠,她此言雖隻似尋常恭維,落在皇後與德陽公主母女耳中卻似别有用心,皇後尚好,德陽公主卻沉不住氣,忿怒道:“皇姐以為父皇眼光獨到,何故不要父皇選的驸馬呢?”
薛明琬心一驚,自己亦不知德陽公主所說是何典故,安定見她困惑神色,側過頭對她道:“父皇本想将甯國姐姐許給吳興沈氏的五公子,是甯國姐姐不肯,一定要嫁表哥。”
原來是江南六族的人。江南六族即吳郡陸氏、東山謝氏、溧陽錢氏、吳興沈氏、會稽顧氏、永甯虞氏,于昔年趙宋南渡後起家,掌控半壁江山的錢财米糧,彼此之間互相聯姻、盤根錯節,如一塊鐵闆,甯國公主與陸皇後、德陽公主素來不睦,如若嫁了吳興沈氏,猶如羊入虎口。
甯國身份貴重,出降沈氏亦可視為示恩之舉,對陸皇後而言乃一舉兩得,想來皇帝如此決定,雖應有緩和制衡之故,亦少不了陸皇後的推波助瀾。隻是甯國公主搬出葉麟這個身份遠貴于沈五公子的人選,或許還有旁的緣故,皇帝最後允準了甯國公主與南陽侯府的婚事,也算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