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medic還在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嘟囔着嗔怪他到底還是太笨了,這麼久了還是沒能學會怎麼笑,也沒有保存好這張他們之間唯一相愛過的證明呢?這是否也正式宣判了他已經永遠地失去了那個在他跌跌撞撞笨拙地去學習接近人類的旅途中能夠讓他可以重新拾回的真摯笑容的引路人呢,他不得而知。
他的前半生為了使命和宿命不斷地疾馳在戰鬥的路上,從不知時間為何物,第一次對時間這個概念有具象化認識的時候,還是medic告訴過他,時間會讓他蛻變得無限接近于人類。而那時候的他便如同人類孩童一般,也是簡單而直接地期望着,時間如果可以過得再快一點就好了,隻是後來他才懂得,原來時間的長短,真的隻取決于身邊的人,而不取決于時間本身。如果在意的人不在身邊,光陰流逝似箭,也隻會度日如年。
蟬在夏鳴的時候不會知道會有冬來,就和我們從來不會想到現在的每一次相聚,也許有可能是最後一次。
在他不曾珍惜的那些時光裡,medic時時都會将那些他理解不了的情感具象化地描述得讓他一聽便懂,更是帶着他一起感受了很多種種不同的體驗,也許是roidmude的特殊性,給了他一種錯覺,他以為他們可以就這麼永恒地相互陪伴下去,隻是這樣的片段總是這麼不經意地就匆忙而過,緣分短暫世事無常,她隻來得及告訴了他什麼是愛,怎麼去愛一個人,卻沒來得及告訴他當命運弄人時,要怎麼承受她的離開。以後不會再有人輕輕拍着他的肩膀,撫平那些無處安放的彷徨,并且溫柔地告訴他,“沒關系的,慢慢來就好了。”
泊英志是他第一個完整旁觀了一生的人類,從呱呱落地的誕生到後來牙牙學語的成長,再到如今垂垂老矣時的彌留,他基本上從不缺席,可以說是見證了對方所有的重要的時刻,而泊英志也确實如同他的父輩一樣優秀,全身心地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警察這個職業,緻力于捍衛正義打擊罪惡,直到後面都沒有選擇伴侶,泊進之介夫婦先前還為此煩惱過好一段時間,畢竟為人父母總是會擔憂自己的子女的幸福和未來,隻是泊英志似乎是遺傳了詩島家那固執倔強的性格底色,因而最後他們也隻能無可奈何地看開了,不得已地拜托了他們的這位可以一生信任的機械摯友看顧英志,自然而然地,出于絕對正義的程序和親近人類的本心,自己從來不會拒絕來自人類的任何合情合理的請求,而他也信守承諾,陪伴和保護了泊英志直到了今日……
泊英志竭力地想說些什麼,隻是如強弩之末的身體狀況隻容許他把千言萬語的話彙成了最後的一句,便緩緩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又留下……你一個”
在Chase退出病房沒多久以後,做完了最後搶救工作的醫護人員便出來了,用略帶遺憾的語氣向他道了節哀,宣告了泊英志的死亡。
于是,永生不滅的機械又一次送别了璀璨而絢爛的血肉之軀。
雖然從被創造的伊始就僅僅隻是為了保護人類而作戰,但其實預設好的絕對正義程序也并非能夠真正做到完全剝離和排除人世間的七情六欲對自己的浸染。哪怕chase很早便懂得學會應對生離死别是成為一個人類的必修課,可時至今日他才明白medic那句話的真正含義,正是經曆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悲歡離合,自己這具機械身體的冰冷棱角才會被打磨得柔軟,逐漸滋長出了那顆同樣可以感受喜怒哀樂的心……
坐在醫院走廊冰冷的椅子的chase被迫承受着這種彌漫在心頭的久違的悲傷,那些保留在大腦的記憶回流肆意地倒帶着,眼前閃過了往日與他有過各種羁絆的那些臉龐,他顫抖地伸出手想抓住什麼,可是當渙散的眼神定格時,拼湊的畫面便無盡下墜,變成了滴落在潔白地闆上的眼淚。這一次,那些往日的羁絆似乎真正地要迎來最後一頁了,在很久之前的過去他失去了唯一深愛的戀人,而在很久之後的現在他失去了最後一個的人類摯友,也許泊英志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才會在最後的時刻,對自己說對不起吧。
被遺留在時間缺口裡的機械體無人在意,所有從他身旁經過的人們都在奔赴各自的歸處,并不會駐足停留。于是chase就這麼一個人在原地靜靜地呆坐了不知道多久,直至人來人往的走廊也漸漸人影空蕩,一陣帶着細密寒意的穿堂風吹過胸口時,chase才起身走出了醫院的大門,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紛紛揚揚地飄起了雪花,整個世界也變得白茫茫的一片,恰似機械生命的漫長路途,注定回歸虛無看不清終點。
Chase緩緩攤開了手掌,接住了一片從天而降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慢慢融化,突然便想起了在一本書上見過的一句話:“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不知怎麼地,那時候讀到這句話的時候心髒便會微微發燙,那是否證明隻要他一直想念着medic,她便隻會一直停留在某一個地方,等着他終有一日可以打開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彼此可以再度相擁,就像曾經無數次在夢中那樣。
"medic,你那邊的世界,是否也正在下着雪呢……"
Chase輕聲呢喃着,收攏了雙手,随後便踏進了紛揚的雪幕中,身後留下的淺淺腳印很快就被新落的雪花覆蓋得無影無蹤,就連他漸行漸遠的颀長背影也逐漸渺小,最後吞噬在了白茫茫的漫天飛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