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王充軍滿手鮮血,雙目呆滞地往靈璋宮走着。
對了,對了,窦家的人不會放過他的,他…他要帶着娘趕快逃!趕快逃!
他跌跌撞撞地跑起來,沒跑多遠就摔倒在泥地裡。
他顫抖地舉起手,上面的血迹已被雨水沖淡了不少,變成了淺淺的粉色。
他神經質般地自言自語着:“不是我…不是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不…不是…”
他艱難地回到了宮中,到處空蕩蕩的。
他抖着嘴唇:“人…人呢?”
“來人!來人!人呢!都死哪兒去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似有似無的歌聲從後殿傳來,是…是娘的聲音!
他蒼白着臉向後殿奔去——
撲通——
他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看着趙貴妃唱着歌,以白紗蒙面,似哭似笑,瘋瘋癫癫地往池中縱身一躍——
“娘——”
趙貴妃自被窦氏毀了臉後,便瘋了,拉着一個人便癡癡問:“陛下,臣妾好看嗎?”
要麼就是在殿中咯咯笑:“我知道的,陛下,我知道,我長得像她…”
“可是…陛下,臣妾…臣妾一直一直…”
她開始瘋一樣抓撓自己面目全非的臉:“沒有了!陛下愛着的這張臉!沒有了!沒有了!啊啊啊啊啊!”
“娘!”王充軍一把抓住她的手,看着那張鮮血淋漓的臉,心如刀絞。
他恨!他好恨!窦歆如!他要喝她的血,扒她的皮!他要讓那個毒婦也嘗嘗痛心徹骨的滋味!
他好似也發了瘋,紅着眼,歇斯底裡地,一拳,又是一拳,打在那張蒼白孱弱,與那毒婦有八分相似的臉上。
直到那張臉,再也沒有生息。
“娘——”
王充軍連滾帶爬地沖到池邊,視野一片模糊,已分不出是雨水還是淚水。
池中是無數雨滴打出的漣漪,而他的母親,他在這世間的至親至愛之人,在哪一個漣漪裡呢,他找不到了。
天地蒼茫,除了沙沙的雨聲,什麼都沒有剩下。
他望着天空,慘笑一聲。
娘不要他了,他還有什麼活着的必要呢。
一步,又一步,他緩緩走入池中,水漸漸漫過他的大腿,胸口,鼻腔,沒過頭頂。
“殿下!”又是“撲通”一聲,他被人一把摟住,強拉着,向着池邊靠去。
他睜開滞澀的眼,看到一張充滿擔心焦慮的,年輕的臉。
他張嘴,聲音微不可聞:“趙…趙清。”
“殿下!殿下!堅持住…”趙清的聲音逐漸飄渺起來。
他昏死過去。
“轟隆隆——”
未央宮被披甲的将士層層圍住,窦鴻武全副武裝,擡頭望了一眼頭上墨底金字的牌匾,對身後的随從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獨自進入門内。
金碧輝煌的未央宮此時一片漆黑,一盞燭火也無,窦鴻武手握劍柄,向着最前方最高處望去,在帝王的寶座之上,看見了那道靜靜端坐的黑影。
寶座上的帝王緩緩開口:“十九年前,孤二十四歲,孤的第二子将将誕生,先帝子嗣相互傾軋,最後竟僅存孤這一絲血脈,窦相不遠萬裡自中都趕至南越,懇請孤繼承大統,孤不願,孤說,孤隻想與妻兒在南越平淡幸福地度過一生,你可知他當時說了什麼?”
“父親說,陛下繼承大統,大夏才不會各郡割據,陷入戰亂,百姓至少可有十年安居樂業。”窦鴻武低聲道。
“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麼?”
“陛下不會放過窦家,為自保,窦家不得不為。”
王孝一把抓住扶手龍頭,手背迸出道道青筋,怒極反笑:“好一個不得不為。”
“窦家毒殺孤妻,刺殺孤兒,孤的瑞兒傷了心肺,成了個終日離不得湯藥的病秧子,孤的固兒墜下懸崖,生死不知,孤的少安,因為你們窦家派出的酒囊飯袋,把命丢在了燕門。”
“孤恨不得将窦家千刀萬剮!”
“天下将亂,孤祝窦家——”
“滿門上下,一個不留!”
霎時間,熊熊烈焰在殿内燃起,窦鴻武一步步退出宮外,注視着那道身影垂頭坐于寶座之上,被火苗吞噬殆盡。
忠惠十九年,窦逆逼宮,帝自焚,叛軍據中都、西陵、管洲、南海四郡,餘郡郡守擁兵自持,戰亂四起,民不聊生。
燕門——
富麗堂皇的宅院裡,男人絕望地朝随從大吼:“再去!再去求見伊日畢斯大人!我需要九黎派兵保護我!下一個…下一個就是我了!”
他瞳孔大張,面色煞白,恐懼地将自己鎖進屋内,蜷縮起來,指甲無意識地抓扣着地闆。
屋外的窗戶都釘上了厚厚的木闆,強壯的镖師将屋子團團圍住,日夜巡邏,好像這樣就能抵禦那個将要到來的可怖存在。
深夜,吓得三天三夜未睡的男人終究還是支撐不住,昏睡過去。
被涼水潑醒時,他還是懵的。
一個黑影蹲在他面前,開口喊了他名字,随後道:“你原本是縣兵曹掾史,與駒連蘇勾連,在我父親巡查燕門邊境時,攜弓箭隊,将呼延部的勇士全部射殺,讓我看看,銅鏡,鎏金燈,博山爐,白玉壁,還有…”
黑影執起白玉壁,拍了拍男人的臉:“郡府門亭長一職,換二十條人命,真是劃算啊。”
“就是不知道亭長你的這條命,值多少錢呢?”
男人抖若篩糠,這下是徹底清醒了,他咽了口唾沫,朝黑影讨好地笑笑:“十兩黃金,是小的這些年攢的全部家底,就在小的床底下,壯士…壯士盡管拿去。”
黑影細細端詳着手中的擺件:“買一條命倒是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