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揮出飛刀的那一霎那,郝炎聽到了一聲細微的呼吸。
找到你了!
郝炎迎着飛刀攀牆而上,對着其中一個飛刀猛然一踢,飛刀陡然轉變方向,回旋着朝房頂暗處的某個角落飛去。
郝炎的右臂和大腿也中了三把飛刀,失力跪倒在地。
那處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卻沒有重物倒地的聲音。
郝炎的心底一沉,看來那把飛刀并未緻命。
雙方重新陷入沉默的對峙中,直到清脆的馬蹄聲在街道前方響起。
烏雲越積越多,然而天邊還是淺淺地透出微的白光。
快要天亮了。
王舉超披星戴月,終于在天将亮未亮時趕到平江,他駕着馬車,斜靠在車輿上,曉是他一向精力充沛,此時也困得睜不開眼睛。
等把馬車趕到車行賣了,他一定要蒙頭睡個一整天。
因此當一個渾身是血的人猛地扒到車軸上時,王舉超吓了一大跳,差點沒從車上蹦下去。
那人看清王舉超的面容後,尚還保留着幾絲清明的眼睛閃過驚訝。
他咳嗽了幾聲,吐了幾口血,聲音嘶啞:“一…一百兩,幫…我。”
彼此都是熟人,王舉超的表情幾經變化,從詫異,不耐煩到嫌棄也就短短一瞬。
“三百兩,不講價。”
“成…成交。”
郝炎虛弱地靠在馬車内,血自身上的傷口處一滴滴墜落,很快在腳底積了一窪。
“有…有人在追殺我,你…萬事小心。”
“人為财死,郝大少爺就放心吧,看在那三百兩的份上,絕對把事情給你辦妥當啦。”王舉超朝天翻了個白眼,毫不在意道。
郝炎想笑,于是真的笑出了聲,喉頭的血嗆到了氣管,他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車外的王舉超覺得莫名其妙,就連郝炎自己也這麼覺得。
可能是那種直覺般的信任和安心?雖然是三百兩買來的。
“你…拿錢辦事,我放心。”說完這句話後,郝炎徹底松懈下來,昏沉睡去。
“爍炎,爍炎,快醒醒,我們馬上要出發了。”渾厚的男聲如同一道道驚雷,鼓噪無比。
郝炎揉了揉眼睛,迷茫着朝來聲看去。
那是一個身若鐵塔,留着一圈絡腮胡的男人,淡褐色的瞳孔在日光下開朗又明亮,蘊着無奈寵溺的笑意。
“昨日是誰大言不慚地說第一次圍剿要帶十個人頭回來的?是不是這個小賴床鬼,嗯?”
“爹,我好困…呼呼…”郝炎将自己裹進羊毛氈裡,就是不肯起來。
因着今日父親終于松口答應要帶上他去剿滅那些遊匪,郝炎興奮地一夜沒睡,天亮了就困得不行了。
他聽到男人歎了口氣,随即自己被抱了起來,靠在一方寬闊結實的胸膛上。
郝炎抓着男人皮甲上的系繩,再次睡熟過去。
睡好了醒來時,耳邊的金戈厮殺之聲漸漸由無意義的嗡鳴清晰起來,郝炎好奇地睜大眼看着男人揮舉馬槊,利落斬下敵人的頭顱。
血朝這裡潑濺出來,一隻粗虬有力的大手擡起,擋在他臉前。
背景陡然一轉,漫天的箭雨如同遮雲蔽日的瓢潑大雨,男人将他牢牢護在身下,像是一座不可撼動的山嶽,那張粗犷英俊的臉上閃過無力和悲傷,最終化作珍視般的柔情。
“爍炎,爍炎,我的好小子,不要哭了…”
畫面又是一轉,他在黑暗的巷道裡左沖右突,追殺他的人源源不盡,他受了傷,直到力氣耗盡,癱倒在地,雪亮的匕首和刀劍尚還帶着血迹,密密麻麻地朝他刺砍下來。
再也沒有人可以保護他,也再沒有人可以讓他去依賴了。
他孤獨地死在了一個月夜。
男兒有淚不輕彈,郝炎的淚,伴着那些不可訴諸于口的委屈和脆弱,都被他拍扁了,壓實了,一層層地壘在心房上,砌成堅實的一堵牆。
隻是再堅強的心牆,也抵不住夢境的侵蝕。
王舉超注意到那蜷在角落的傻大個在默默流淚,皺起了眉頭。
他最煩有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尤其還是個身高九尺的大男人,看得他心裡長毛,膈應的。
于是他毫不客氣地把郝炎搖醒:“喂,你是豬嗎?老子都守了你一天一夜了,這麼能睡!”